【小说连载】 村 戏 村 戏 (接上期) 六
葱花成年年让没闪帮忙,总觉过意不去。她也是经常在人场里走动的人,凡事图个心安理得。干活不要报酬,谁安心? 闲的时候,葱花便替没闪拆拆被子,洗洗衣裳。逢年过节,炸的油泡油条菜角糖糕,便一一隔墙递去,让没闪尝鲜。没闪执意不收,对方执意要送。怕旁人看见说闲话,最后没闪还是收下啦。 没有不透风的墙,有人说他们在演一出"墙头马上"。但这话,一直没传到他们俩的耳朵里。 夏夜的光景,说来如做梦。屋里弥漫着蒿艾的烟味,人们都把床搬到院子里乘凉,正是留各种方便让人说情话的时候。 "宝儿真乖……"葱花裸露了丰满细嫩的膀子,一面摇着蒲扇,一面唱着眠歌哄宝儿入睡。 "小槐树槐树槐,槐树底下搭戏台。人家的闺女都来了,咱的闺女咋不来……" 软软的民歌便在清凉的夜里沉浮了,高高低低,含含糊糊并断断续续。 "不,我不听这个……" 宝儿在娘的怀里拱着,把光光的小腿横在做娘的身上。娘握着一双小手,便改了一支歌。那歌音清清亮亮,脆耳动听。 "月奶奶,白亮亮。 打开门洗衣裳。 洗得净,浆的光, 打发小哥上学堂。 读诗书,做文章, 长大做个状元郎。 红旗插到俺门上, 你看排场不排场" …… "不,我不……"宝儿说着仍往葱花怀里钻。一只手便伸进娘的怀里,抚摸那对肥硕的石榴果般的奶子。 宝儿知道娘挺喜欢他这样。他上学回来,常扑到娘怀里。娘总一手揽着他腰,让他趴在怀里吃个够,另一手在他身上摩娑揉捏,从上到下,令他浑身酥酥不想动弹。其实,娘早就没了奶水,但他还是想去吃。娘也便满足他,任他把头在怀里上下拱,用手在怀里来回摸,滑腻腻软柔柔。许多次他从娘怀里仰起脸偷偷望娘,便瞧见娘那眼睛很亮很美,甚至还盈满了晶晶的泪,而脸却颇激动颇幸福,红得出奇红得好看。这在娘是极少见的。有时,娘反被宝儿那棋子似的黑眼珠瞅得发窘,不是别过头盯着远方发呆,便是将红得发烫的腮贴了宝儿的小脸,发狂似地吻,嘴唇湿润润的。 如今,宝儿愈发想亲近娘了。于是,葱花便顺从了他,嘻嘻嘲戏剧道:"宝儿,我看你能吃到多大?都上学了,还噙瞎妈,让你闪叔听见不笑话?" "我吃到八十八。"宝儿在娘的怀里支支吾吾,他知道娘又要给他唱那支嘲笑他的儿歌:"小孬孩好吃妈,一下吃到八十八。" "嘻嘻。" "哈哈。" 葱花在床上滚动着,笑的眼里流出了泪。 没闪在隔了短墙的自个院里也笑了。 "月奶奶,黄巴巴, 小孬孩,好吃妈。 拿个刀,割给他, 爬后园里吃去吧。 后园臭,爬门后, 门后有个大蝎子, 螫得小孩撩蹶子。" 葱花又在编排着唱儿歌给宝儿了。 "葱花真能,"没闪想。他的眼前似乎也有两只白花花的气球一样的东西在闪晃。那东西像倒悬的两只白玉葫芦,葱嫩得汁儿欲滴。 这样幻幻迷迷地想着,便搭了腔过去: "嘿嘿,你的腔儿还这么好听,像唱戏一样。宝儿,让你妈唱个中听一点的。唱个给你娶花媳妇儿的。" 没闪猛然想起,先前腊月正月闲散的时候,村里常组织一些青年男女搞点儿联欢,什么玩狮子,踩高跷之类。有时也扭一扭初解放时学的那些秧歌,有时也便唱起戏来。那时,粪堆还活着,葱花便是村里女人群里最活跃的一个。她身段好,一件嫩绿的仿绸衫子上了身,衬得那腰身更柔韧,简直是一棵漂亮的青菜。两手拿两把扇儿扇扇悠悠,在围了一圈人的场院里,像浮在花海上的蝴蝶一样翩翩起舞。惹得许多男人的两只猫眼绿得放光,回家了在自家女人身上横挑鼻子竖挑眼,揍得她们叽哇乱叫。 没闪在这时,又恢复了听说书时看"顶台戏"的角色,夜里做了春梦醒来便对自己裤裆里那玩意撒气。有一回,没闪和黑狗竟为争论村里哪个女人的嗓子身段美妙动起了手,在村里掀起了一场小风波。据说,葱花回家也挨了粪堆的拳脚,从此不再戏台上露面。 如今,葱花听了没闪隔墙这般的怂恿,心里似乎唤醒了一点儿什么,她把宝儿揽进怀里,"哦___哦____哦"地晃着拍着,轻轻地唱起来______ "过了正月是新春,劝一声小郎哥千万别当军。当军先学会稍息立正,向左转向右转郎要留心,哪一步走错了打郎身,小奴我可挂怀心。 …… 五更半夜里月儿稀,天河旁有牛郎织女。他二人也没做亏心事,为什么隔开到天河东西。为什么郎在外奴在家里,小奴我啊泪凄凄……" 猛然,她住了嘴。 "呀,宝儿?宝儿……" 宝儿早已在她轻揉慢晃里渐渐入了梦乡。 她发觉自己的歌子不该这般唱给宝儿。这歌是先前村里的野台子戏常演的曲目,调子凄婉哀怨,不知唱醉过多少男人女人的心,也唱野了不知几多年轻轻的汉子和闺女们。今夜怎么恍惚中竟唱起它来? 葱花的脸有点儿发烧。好在夜色里只有宝儿躺在身边轻轻地打着呼噜,均匀地发着香甜的梦呓。她不由把儿子搂的更紧。 没闪正听得入迷,不见有蜜蜂吟唱般的歌音再传过来。便发问"……咋不唱啦?" "___别听俺瞎糊嘞。全是哄宝儿玩的。" "睡啦?" "睡啦。" "宝儿这孩子真乖。听老师说书念得可顺溜"。没闪便不再勉强着听那支歌子,那歌子只能遗憾地被浓浓的夜色溺死了。 "光说庄稼人供应一个学生是容易的吗?"没闪隔了墙又搭了腔,憨憨的音。"前门里铁锁家那个缩头小子,今年又落榜了。胡子拉碴的,还上呢。一开学就是八九百呀。" "呵,可不是___宝儿这一年级的‘大学生’,书钱还得四五十哩。" 露水上来,葱花的声音茸茸的,像一根发丝在没闪耳里挠,痒到心里。他知道这是刚才那歌儿的余音尚在床头上下左右来回萦绕,如一缕乱麻理不清头绪了。便只好随随便便找些话题唠叨。 "今儿干啥活了?" "西地土桥边二亩芝麻生了红蜘蛛。打了一天药。" "嘿,现在这药还真厉害呢。杨庄那个孩子就抿了一小口,没抬到药铺就归天了。" "咋喝农药啦?" "弟兄们闹分家,一个石臼子让老大占了,老婆骂他没成色。他就喝了。" "一个大老爷们,真是。农药能是你喝的?你喝得起吗?四五十块一瓶,比喝香油还贵哩。" 没闪掰着火机,一下连一下。终于着了。一盏火苗蹦出来,烘托出他那张南瓜皮一样的脸,鼻头长得很夸张。 "你甭说,撇下一个女人,往后的日子真够她熬的哩。" "咋?……心疼人家了?跟你提提吧"。‘ "别胡扯了,俺都过岗了,能配得上?" "咋个配不上?你人高马大的,又有力气。要搁那女人是俺……" 没闪以为葱花看他的笑话,红了脸。院那面也噤了声。许是她也觉到了说漏了嘴。 夜色猛然便寂了,变得有些沉重。墙角处有鼠儿在骚动,"吱吱,吱吱",尖尖的小脑袋钻出,又缩了回去。稀疏的狗叫声,隐隐约约传来,让人感到了夜的不安,间或,三两点萤火虫,或许是"屎克螂",悠悠缓缓浮游着,被什么障碍碰撞了,"啪"地便跌落下来。 月亮探出头来,周围的天上粘着鳞片状的云,被月晕浸透,嫩嫩的。"哗___哗___哗___",是撩水的声音,"这几天热得真够呛,一天小布衫子溻湿几回,不洗洗身上黏糊大浆的。" 葱花衣裳脱了,剩下巴掌大的红裤头绷在大腿纹里,光和影在她身上标出了柔和的起伏的轮廓,很白净的腰,夸张的臀部。真像一片藕瓜在光雾里怯怯的摇晃。"起风了,好凉快哟。"没闪抬起了头,往那红裤头上深深抠了一眼,很生硬地拧过了目光。他渐渐觉得脖子根很硬,心里很涩。 风捎来屋后桑树上咕咕鹋古老的梦呓,掠过树梢,树影便乱了。婆婆娑娑地,在院里扫来扫去,竟磨烂了一片月光。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汴梁客子逸,本名张 枫。河南杞县人。中学时代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迄今已在省内外报刊和省市广播电台发表播出各类作品数十万字。近年涉猎网络,在国内几十家网站和微刊发表诗作和散文等二百多首(篇)。 开封市作协会员,2003年鲁迅文学院作家班学员。微信公众号《子逸物语》创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