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人维舟的2022年度书单

　　《人文学科与公共生活》，[美] 彼得·布鲁克斯，希拉里·杰维特编，余婉卉译，译林出版社2022年5月。 （资料图/图）
　　在现代社会，人文学科往往被视为无用、无力，也远离普通人的生活，似乎仅仅是象牙塔里无害的癖好。在文艺复兴和启蒙时代，人文主义是公共生活中的主角，是抵抗神学的堡垒，然而到了现代，人文学科早就陷入了全面的危机，常被视为脱离公共生活的学院派内行游戏。事实证明，即便只是为了复兴人文主义，也有必要让人文学科回归公共生活。
　　正是这种危机感，催生了本书中跨学科的对话，对人文学科来说，不仅仅需要寻找自身在现代社会的意义，还必须介入并丰富公共生活。简言之，＂人文＂不应当仅仅是少数人的专业知识，而应当是一种普遍性的教养、一种批判性的自我认知。人文学科不能无视当下社会、政治和文化中席卷而来的浪潮，而必须立足于对这些现象的全面审视，不断地自我更新，导向一种可能的良好生活。
　　《书籍秘史》，[西班牙]伊莲内·巴列霍著，李静译，湖南文艺出版社2022年4月。 （资料图/图）
　　书籍第一次使知识的传播突破了时空阻隔，自此我们才能和不同地方、不同时代的人进行精神交流，想象一个知识共同体的存在。比起吃喝玩乐的世俗日常，阅读带来的精神生活是更接近神性和永恒的，当一个人沉浸在其中时，至少可以暂时摆脱肉身的沉重，获得某种超越性。
　　可想而知，在那个识字率极低的年代，这是少数精英群体才能获得和体会的知识活动，只有伴随印刷术而来的大规模书籍普及，才能催生一个大众知识社会。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印刷术在近现代欧洲带来的是各国语言的兴起，到头来，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不是一个边界消失的世界，而是巴别塔的回归。这大概也是为什么这部《书籍秘史》要重新挖掘那个失落的世界，那代表着对当下狭隘知识生活的含蓄批评。
　　＂书籍＂并不仅仅是书籍本身了，而是文明的载体，乃至＂文明＂本身——但文明又是什么？那是一个消除了族群、阶层等差别的世界，通过全新的政治形式，为所有人提供更好的生活可能，也意味着每个人从自身的局限性中得到解放。
　　《本雅明传》，[美]霍华德·艾兰、迈克尔·詹宁斯著，王璞译，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2年7月。 （资料图/图）
　　本书无疑是对本雅明这位后现代主义先驱最全面深入的传记，展现了一个复杂、矛盾的灵魂，但其价值并不仅仅在于让人理解本雅明其人（这是好传记必然会做到的），也有助于我们理解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因为正是它孕育了这位技术时代的先知。
　　值得注意的一点：本雅明在世时其实很少被人理解，也很少得到承认（他从未获得自己渴望的大学教职），而是游走在新兴媒体等公共讨论空间中，探讨的话题则涉及几乎所有当时的文化艺术前沿，这种集广博、跨界、高深莫测于一体的风格，也使他在很长时间里难以被归类、被定义。但正是这样一种思想和风格，让他凭借一种惊人的直觉准确地捕捉到技术时代的特征，并敏锐地意识到在一个祛魅的世界里，＂灵晕＂的重要性。
　　本雅明当然已成为传奇，但他的人生也可以给我们一个极为重要的启示：雅俗的边界其实可能相当模糊，一如他从通俗文化中汲取养分，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预先提炼出技术复制时代的艺术本质。这或许提醒我们：打破不同领域的边界，永远可以为我们带来新的认知。
　　《国文的创生：清季文学教育与知识衍变》，陆胤著，社科文献出版社2022年6月。 （资料图/图）
　　我们所熟知的＂国文＂，在清末新式学堂兴起之前并不存在。因为这说到底并不只是教育领域的一门学科，而涉及如何因应内外部的形势变动，进而塑造＂新国民＂的秩序。在这个过程中，中国也从＂天下＂变成了＂国家＂，民众则从＂臣民＂转变成了＂国民＂。因此，这乍看似乎是一个教育问题，但实际上是从根本上重整社会秩序的关键一环。
　　问题在于：＂旧＂是怎样蜕变为＂新＂的？陆胤从教法、文辞、文法、读书等诸多领域的变动，复原了当时这一动态的进程，并指出：在近代知识秩序变动中，传统蒙学、古文词章之学也曾起到相当重要的作用，＂新＂是由＂旧＂来孵化孕育的，其间经历了创造性转化。
　　然而，如今回头来看，当时通往未来的道路不止一条，最终的道路既非笔直，也非必然。回头审视这段历史，我们需要批判地看到：我们是否曾有过更好的可能？曾经失去的那些可能性是什么？又是为什么失去了？
　　《碌碌有为：微观历史下的中国社会与民众》，王笛著，中信出版集团2022年10月。 （资料图/图）
　　全书上下两卷，上卷聚焦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与文化，下卷则着眼于家族、群体和法律。这并不仅仅是试图全景式地展现普通百姓的微观生活，更重要的是表明了一种＂眼光向下＂的取向：改变以往政治史对帝王将相和＂大事件＂的重视，转而注视无数小人物缓慢、重复的日常，并相信这些看上去没什么变化的稳定形态，才可能是历史的真实样貌。
　　这也可以让我们重新认识＂风俗＂，以及儒家政治思想为何如此重视＂移风易俗＂——这里所描述的＂风俗＂，并不仅仅是各地不同的社会习俗，倒不如说，是一系列＂社会惯习＂，在某种程度上起到着习惯法和社会默认规则的作用。这不仅仅是出于对庶民的同情，还意味着从社会中寻找历史发展更深层次的动力，将主体性和能动性还给民众，真正认识到正是他们创造了历史。
　　维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