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谶纬的审美特性，原来包含了这么多？怪不得被人反复研究

　　谶纬初衷是通过对儒家思想的另类阐释，达到为统治阶级进行社会合法性运营的服务目的。在这种强烈的功利目的的驱动下，谶纬造作者的创作意图导向了对不同于现实社会、社会生活的理想世界的勾勒和建造。
　　这种理想世界的缔造最终呈现为一个丰富的审美的世界。这个审美的世界，有多样化的特征，如神话传说的怪诞性；空间地理世界的神妙性；因为谶纬叙事的荒诞不经、离奇怪异，有违常理，而神话传说就是一种怪诞的现象。
　　但也是一种审美的现象。谶纬中的神话传说可以分为圣人神话和仙民传说两大类。
　　圣人神话是关于圣人诞生、创世、建国的神话。仙民传说是关于一些具有特异功能的人的生活习俗、行为特征的神话。圣人神话有感生神话、符瑞天命神话、战争神话。
　　神话传说的怪诞性
　　谶纬神话的怪诞性主要表现为思想基础的怪诞、主题内容的怪诞、表现形式的怪诞，这三个方面的怪诞构成了谶纬神话的整体性怪诞。第一，思想基础的怪诞。谶纬神话是方士儒生们在社会功利目的的驱动下，进行主观能动的创造，这是一种理性力量促使他们做出的决定。
　　但是谶纬神话的具体内容的创造，却是在诸如原始巫术思维、诗性智慧的引领下，结合天人感应、阴阳五行、方术传说等杂多思想因素而形成的虚幻而诗意、丰富而神秘的故事世界。
　　这个世界是理性与非理性、诗与思、真与假、社会与文化、审美与非审美相结合而形成的可能性世界。它不存在某种必然的、规整的、单一的思想规律，它是杂多的、混合的、非规律性的多思想的结合体。作为汉代谶纬的一部分，又作为众多神话传说的一部分，谶纬神话必然呈现出一种怪诞性。
　　第二，主题内容的怪诞。谶纬神话分为圣人神话和仙民神话两类，这两种神话的创造初衷都离不开谶纬创造的宏大叙事背景，都是社会的嫁衣，服务于封建统治。
　　从表面上看，圣人神话是关于圣人的诞生、受命的神话，是对圣人身份的神圣化，但其目的却是为当下现实的统治者们正名、理序，装扮其社会实践活动。
　　仙民神话虽描绘了许多超凡脱俗的仙境，展现了各类天赋异禀、自由活泼、长生不老的仙人，但实质却是封建统治压迫下的人的心灵的反映，是他们对幸福、自由、舒适的生活的向往，是其对财富、健康、美丽等欲望的追求。
　　谶纬神话表现非常理、非常人、非常事件，却指向常理、常人和俗常事件，展现出其主题内容的怪诞性。
　　第三，表现形式的怪诞。谶纬神话虽属神话，却不同于文学性的神话故事。它没有足够长的文字篇幅，往往短小精悍，短至五六字，长不过七八行；它没有标题，却有主旨；同一的故事却有不同的文字叙述。谶纬神话既像历史，又像传记；既是对野史传说的静态叙述，又是对生活经验的陌生化表达。
　　夸张、想象、隐喻、象征等多种修辞方式创造出数量众多、内容丰富的谶纬神话。谶纬神话世界是一个弥漫着怪诞氛围的诗意世界，也是一个超越性的世界。它一面以怪诞性反映出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深渊与恐惧，一面却以神圣的光辉照亮存在，引领人的前行。
　　处于封建压迫、阶级斗争中的人的心灵备受现实生活的苦闷与束缚，各种合理合法欲望的被剥夺感，使他们陷入身心失衡的痛苦之中，谶纬神话成为他们慰藉心灵、消解现实痛苦的神圣场所。
　　看似怪诞的谶纬神话却可以以其自身的神话美，激活被社会斗争堵塞的心灵，冲击因生计而日益迟钝的情感世界，让人的身心在神话世界中得以解缚，情感得到陶冶。在神话世界，人没有了现实中的生老病死和各种烦恼痛苦，跳出了现实的局限与不完善，于精神上趋于真善美，趋于绝对的自由和完善。这个能令人得到精神超越的神话世界正是由谶纬神话的怪诞性生成的。
　　祥瑞与灾异的虚幻性
　　谶纬中描述了大量的祥瑞与灾异现象，这些祥瑞与灾异现象被视为天人感应的具体形象的表现，这些现象总体呈现为一种虚幻性的构造模式，在现象的背后蕴藏的是天人的关系结构，是人心与神意的融合，祥瑞灾异的具体的感性形象是自然物与主观情感的融合而生成的具有神圣光辉和神学意义的形象。所谓祥瑞，即是吉祥的征兆。
　　在国家安稳的情形下，非同寻常的天文现象与珍稀的动植物就会层出不穷，诸如甘露降、醴泉出、黄龙现、麒麟至、凤凰游这样的祥瑞现象。天降祥瑞在谶纬中主要有两种情况：一是圣王受命。圣王的出现，必有祥瑞为预兆，圣王是有圣德之人，也会成为君王。二是王者有德。王者的德行也能影响祥瑞的降临。
　　天子有好的德行，上天就会有所反馈，这个反馈就是天降祥瑞。
　　祥瑞灾异的具体的感性形象是自然物与主观情感的融合而生成的具有神圣光辉和神学意义的形象。这种感性形象已不是客观的物，而是带有虚幻性情意的审美形象。
　　在谶纬中，祥瑞的感性形象通常表现为龙、凤、龟、麒麟、云彩、甘霖、醴泉等，灾异的形象表现为狂风、暴雨、地震、蝗虫、日蚀、虹贯日等。无论是祥瑞还是灾异，这些感性形象都不是单纯的自然物，而是神意的代表，是天人沟通交流的中介物，这些形象闪烁着天神的光辉。
　　人的心灵与这些感性形象相遇，通过对这些感性形象的观照，隐藏在这些形象背后的神意在这些公开可见的中介物中得以揭示和显露。人在现象中看到了天神的光辉，感受到了天神的力量，心灵与神意相通，天与人合一，于主客交融中，现象拥有了意义，被赋予审美之意趣，变成带有神学色彩与意趣的物象。
　　祥瑞灾异的形象是虚幻性的意象，是处于神秘境界的天神的意志和力量的表征。在谶纬中，天人感应是汉人生活世界的自然法则和理性规则，这是属于他们的历史的真实。
　　神秘浩大的天具有绝对的力量，尽管人可以感应天，但天还是以压倒性的力量给人造成潜在的威胁，人从心理上就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约束和压迫感。天既可护佑人，也可伤害人。
　　天的光辉与力量通过祥瑞灾异的现象向人展现出来，这些形象不是随便出现的，它们处于上天的统协之下，是一种超自然、超客观的存在，而它们一旦出现，就代表着天意对人间的某种施为。在以天人感应为理性规则的世界里，汉人是处于安全的领域的，上天虽令人敬畏，但人却可以凭借天人感应的理性规则战胜天，获得更强烈的生命力和存在感，仿佛人与上天具有同等的高度和力量，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天降祥瑞是上天意志与力量和人的实践活动的契合，是人通过自己的实践力量战胜威胁，把握到这些感性形象隐藏的神意之后而获得的愉悦与自由，这些祥瑞不是实质性的恩赐，却给予人心灵上的慰藉与鼓舞。
　　灾异是上天对人的威胁与警告是人的实践活动的过失而导致的社会悲剧，在祥瑞灾异现象的影响下，人战胜威胁，领会天意后，会产生一种崇高感，这种崇高感表现为向美而生的家国天下的建立，这是谶纬造作者们意图表达的。
　　建立上合天意，下合民意，中间合自然规则的国家，是统治者们受符瑞天命后理应进行的一项崇高的社会事业。祥瑞灾异的虚幻性是心灵与神意的虚幻，也是构建理想世界的虚幻，这种虚幻性导致它的美只能存在于谶纬构造的想象世界里，而不能变作现实生动的社会美。
　　空间地理的神妙性谶纬构造了一个理想的世界，这个理想世界具有不同于现实世界的神妙的空间地理。这个空间地理世界是经验与超验、社会与人文、认知与审美的世界。这个空间地理世界的建构是以天人关系为深层结构的，在这个结构中，始终以人及人所处的环境为中心，天及天之外的世界则表现为无限生成性。
　　这种由我及外、由近及远、由真实走向想象的地理。这个空间地理首先展现为天地的建构，天不是一个平面形态，而是多维的结构，每个空间大小不同，分布于不同的方位。
　　这个关于天的描述，已经超出了人的客观经验，属于想象的成分，但它却是谶纬造作者们所代表的汉代人关于天的认知，这种认知对他们来说是真实的，在他们心里，天本来就是这样的。
　　这是一种历史的、观念的真实。关于大地的构建，谶纬所建构的地理也是带有社会色彩的地理。九州以中原地带为核心区域，中心地区人文气息浓厚，其他各州域效仿中域地区，依据当地风土资源而生活，充分利用地域资源，发挥地域特色。
　　大化行天下，正反映出这个空间地理是以人所生活的区域为中心，由此中心向外延伸拓展，从富有人文气息之地向蛮荒不可及之地无限生发。
　　地理的中心地带最清晰，人文气息最浓厚，越向外越辽阔，越显抽象，人文教化难以企及。关于方位的构建，谶纬认为天有东西南北四极；大地有中央和四正四维，四正即正北、正东、正南、正西，四维为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天之四极，各有金刚力士，兵长三千丈。
　　谶纬所构建的空间地理世界是一个多维度的世界，既包括时空维度，又具有神话维度。这个世界是一个于观念中真实存在的世界，由可认知的和不可认知的两部分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
　　可认知的是人赖以生存和活动的周身世界，不可认知的是人无法把握或尚未把握的但人依旧相信它是真实存在的世界。这是汉代人对于世界的基本认知在谶纬中的反映。
　　在以人为中心的认知方式下，谶纬中的天对人表现为高、远，天对人而言不是一个现成的存在，而是无限生成性的，只要想象所及，即可成天，天外还有天，人外还有人，这种在形式上的表现越是高远，越能趋向精神上的无限自由。
　　同样，谶纬构建的大地也能给予人趋向无限的感觉，但相对于天而言，却是有限的，因为人太过于依赖大地，尤其是与自我周身存在联系紧密的那块大地，厚土重迁的生存紧迫感时常束缚着人，人轻易不会向我生存之外的无关领域涉足，尽管人知道那里还有更广阔、更神秘的世界存在着，但无关我之生存，无须遍敬，只须立社稷之神，以报其功即可。
　　但人不会就此止步。他会紧紧围绕着自我周身的世界向纵深领域探索，在这个过程中，人除了能获得物质的满足外，还会更清晰地认识到自我和大地的关系，从而从大地那里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厚度感和丰富感。无论是天空的高远，还是大地的深邃，空间地理的神妙于此间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