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系氏族系统性转变的内因考究

　　平等质朴的＂女子国＂一度兴盛以后，在神州大地上一个个相继衰落了,历史再向前发展,出现了父权的统治。在氏族墓地里，一再发现成年男女的合葬,透露出家庭形态开始有了新的发展。
　　在这种墓穴中，有的女子甚至是以侧身屈肢的姿势陪葬在男子的身边，它第一次记载下历史上出现了两性的不平等。
　　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呢,有人说是生产的发展和男子在生产中作用的增强，使他们取得了在家庭中的统治地位。积累了较多私有财产的男子为了把财产传给自己的儿子,发动了颠覆母权制的革命,代之以父权制。
　　母系向父系的过渡是自然发生的，但它引起的却是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各个方面的变革。它不仅要克服根深蒂固的传统习惯和观念的反抗，也要有一个反复试行和人们适应的过程。要追寻变革的足迹，还得从一种新的社会机体--家庭的诞生说起。
　　我们的方块汉字和拼音文字不同，一些字是由图画演化来的，可以从字形结构上认出它的原始涵义。不过有一个非常常见的字却长久地苦恼着千百年来的古文字学家，这就是＂家＂字的构成和涵义。
　　东汉的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说,这是一个形声字,宀是形符,表示房子,声符原是假字,但在书写过程中减省了笔划，写成了＂豕＂字。可是人们不明白，家既然是人居住的地方和人类的社会的细胞,为什么房子里没有人,却有一只猪呢。
　　有人说牢字和家字结构相似,牢字本义是养牛羊的地方,所以家字的本义是养猪的地方。可是养猪的地方怎么能成为人类社会的细胞呢。有人说过去家家都养猪,所以家字用豕作偏旁;也有人说猪的繁殖很快，人们希望家族人丁兴旺，
　　所以借用了豕字;还有人说房子里有一只猪是表示杀了猪在那里祭祀,家字的本义是宗庙。更有人说一个家庭至少是由一对成婚配的男女构成,和猪完全没有关系,所以写成今天这个样子是传写的过程中弄错了，千百年来以讹传讹的结果。
　　多少年来学者们提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解释,但谁也说不清楚这个古老的、和人类社会生活关系极为密切的用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甲骨文、金文的发现证实许慎是对的,家字最早的写法确实是由房屋和一只公猪的象形合成。它不是养猪的地方，甲骨文有表示猪圈的专字，是用四周封闭的圈栏中有一只猪来表示的,在书面语言中,这个字表示厕所,因为过去猪圈和厕所是连在一起,甚至是合二而一的。
　　它并不是祭祀的场所。甲骨文中,祭祖的地方是用房屋里面。有一个祖先牌位 ＂示＂来表示的，这就是宗庙的宗。它和牢字结构完全不同,牢字是由一个有出入口的畜栏和一只牛或羊构成,并非以房子作偏旁，只不过在文字演进过程中，为了便于书写才变成了今天的写法。
　　当仰韶文化的先民在临潼姜寨开始建设他们的定居村落的时候,这种新的社会组织已开始萌芽。但是作为大集体的氏族还富有活力。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家族日益发育成熟，取代了氏族成为生产单位后,立即获得了新的生命力,引起社会生活的巨大变革。
　　姜寨村落最早的建设者的后裔长期居住在他们先人定居的地方，但是集体活动的中心广场已经废除,而开辟成了墓地。埋葬习俗也改变了，过去同一氏族的成员成年人是按照死去的时间、顺序排列在同一块墓地,夭折的幼儿则另行埋葬。
　　到这时，凡属近亲血缘的亲属,不分辈分,性别,不分成年与幼儿,不论死亡先后，到一定时间都要迁徙埋葬在一座墓穴里,强调家族成员之间的血与血,骨与骨比氏族的血缘纽带更为密切和神圣。
　　传统习俗被打破了,这意味着在氏族内部男女有别、长幼有序的年龄集群制度已遭到破坏，整个氏族制度已出现了裂痕。然而,就是在氏族制度由盛及衰的转化中,另一个重大变化--母系向父系的转化，也在这新的社会机体内部逐渐实现。
　　从母系氏族中分裂出的家族最初保持着母屋的组织形式和生活方式，这时两性的结合还是不稳定的,实行对偶婚的男子不是妻的家族成员,所以每个家族都是一个母系血缘亲属集团，当它取代了氏族的组织生产、生活的职能,成为经济细胞后,就是母系家族公社。但是当生产力水平还很低的时候,大家庭经济还有赖于母系氏族，以更大的集体力量作为后盾。
　　建筑是一种空间语言，6000 多年前临潼姜寨史前村落中,大中小型房子相结合,整座村落既划分成单元,又是统一整体的严整布局,这正表明了这种家族共同体既有相对独立性又要互相依存的特点。
　　大河村遗址位于一片漫坡土岗上，一条古河道从它中部穿过，距今五六千年间，古河两岸 30 万平方米的范围内曾是一座繁荣的村落，历经上千年的时间,一代又一代的仰韶文化先民在这里生活过,被他们脚踏过、翻动过并留下各种文化遗物的土层厚达7米。
　　这里也有室内面积100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和一二十平方米的小房子，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出现了套间和连间。有的东西两间并列,隔墙有门相通形成套间;也有的互不相通,分别在不同方向开门通向户外;更有的在连间中隔出套间,后又在山墙外接出一两间住房或储藏室。
　　这种空间布局记载着家庭形态的演变。一对夫妻和未成年的子女有一个小房间就够了,子女长大了,房子里隔出套间也还可以住，但当他们建立了自己的小家庭时,住房就不够了,最简单最方便的方法就是在山墙外接出一间,而且随着家族的繁荣,储藏室也要相应的扩大。
　　至于那种门开向不同方向的连间房屋，居住着的可能是有父子、兄弟、叔侄关系的两个核心家庭。这种小家庭还不是独立的社会经济细胞，它还和其他的小家庭同住一座房屋，并有共同的储藏室,但已出现一夫一妻的个体婚,社会组织已由母系向父系转化了。
　　由母系向父系的转化关系到求妻方式、居住方式和家庭结构的变化,是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包括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变革,不可能一下子实现,而经历了一个从低级到高级,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
　　由此可见,在由母系向父权转化过程中,曾存在过长期反复的斗争，但这种斗争一般说来不是发生在两性之间的对抗,尤其是在原始时代,私有制和奴隶制尚未产生或盛行之前，它的产生是因为婚姻形态的这一改变，牵涉到要改变有成千上万年历史的母系血缘观念和习俗规矩，对于经历过母系氏族制度繁荣的农业民族，这一变革无论对男子还是妇女都不是轻而易举的。
　　当然,在母系制或其残余保存更为长久的地方，由于私有制的出现，传统习俗被利用,成了争夺现实经济利益的盾牌,在那种情况下斗争更为激烈，且性质已发生了变化。
　　正像母系制不等于母权的统治一样，父系制出现也并不是男子独裁的确立。前面讲过,母系家族是从母系氏族的母体中分裂出来的，保存很多母系氏族的特征,而以母系家族为起点转化来的父系家族，在它的早期阶段，同样继承了母系家族的很多本质特点。
　　如一些地方的独龙族，早已确立了父系制，但仍然存在盛行于母系家族时代的大型公共住宅，而且依然称之为＂皆木玛＂--母亲的房屋。居住其中的所有家庭成员们,虽然从女儿、女婿,变成了儿子、儿媳,但依旧像过去一样实行共居、共食制,虽然存在集体的大仓库和小家庭的小仓库，但消费时却不分大小。
　　婆媳妯娌轮流煮饭,依次使用大仓库和各个小仓库的粮食，吃饭时按人平均，有些地方甚至成人、婴儿一律平等。待到仓库中粮食被吃尽,主妇便告诉男子,＂明天打猎去吧＂。在家族长的安排下，全体男女集体出猎和采集,共度饥荒。
　　独龙族的家族公社是由一个父系祖先所传的直系子孙组成，其中包括两个以上原始共产制的大家庭和若干小家庭。同氏族公有,后来却成了公社最主要的动产,经济上的独立性在意识形态上也有所反映，每个家族有了自己的保护神和家族墓地，父系氏族仅成了维护氏族外婚制、实行血亲复仇和祭祀共同祖先的社会组织了。
　　另一方面,家族公社的内部也在发生着变化，如果说个体婚在母系家族中已开始萌芽的话,到了父系家族公社时代,个体家庭已悄悄地发展了起来,当它的羽翼终于丰满了以后,又取代了父系家族公社，成为文明时代的社会细胞。
　　不过,在母系转向父系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由于整个生产力水平还很低，男子在生产上的作用还不足以创造出实行个体经济的奇迹，男子的主导作用还得和大家族集体经济结合在一起，这就是早期父系家族公社还实行共同劳动、平均分配的根本原因。
　　在过游猎生活的鄂伦春人中,这一遗风保存得分外长久。母系氏族公社时代，生产资料是按人分配的,到了父系家族公社时，则按户平均分配。后来有了火枪、马匹,个体劳动成为可能,狩猎活动还常常结成临时的狩猎组集体进行。
　　正因为如此,在早期的父系家族公社中,家族长的职责首先是维护家族经济的集体所有制，不论是基诺族、独龙族，还是鄂伦春族、鄂温克族，家族长都是民主推选或自然形成的，其首要条件是有生产经验、有办事能力、勤劳、公正，或还要熟悉习惯法、善于调解纠纷、维护家族团结。
　　云南德昂族大家庭的一家族的各个大家庭间,在经济上共耕土地、互相协作，生活上互相接济，在遭到敌人攻击时，更有共同防御的义务。
　　独龙族的公社还不是最原始的父系家族公社，它已经走上解体的途程,产生了私有制,一些小家庭正不断从大家庭中分离出来。本世纪初,云南基诺族的父系大家族更为典型，通常是一座宽10 米有余，长近20米的大房子,居住着同一父系祖先的男人们和他们的妻子儿女,可达六七十人。
　　中央通道设4个公共火塘,各代兄弟的小家庭分列过道两侧,没有小家庭仓库,土地共有共耕,劳动产品共同消费，父系大家族的所有成员不分长幼和睦共处，体现出原始平等原则。
　　后来对财富的贪欲和追求使尊重妇女的古风日益泯灭,婚姻的缔结也打上商品交易的烙印。过去，男子去岳家或长或短的＂上门＂服务或交付聘金只是为了单纯的劳动补偿,它符合氏族平等交换的原则。
　　据鄂伦春人的传统习俗，缔结婚约后男子要向女方赠送若干驯鹿作礼物,而举行婚礼后,新娘则把这些驯鹿全部或大部，加上自己家族公社的馈赠作为嫁妆带到夫家,作为建立小家庭的物质基础。但私有制产生以后就不同了,婚姻的缔结往往要考虑财产问题，决定于男方是否准备了彩礼，也就是马匹。
　　有时一位男子已经磕头认亲了，却又出现一个彩礼更多的竞争者,在这种情况下,先行定亲的男子往往被说服退婚,而取得一匹马作补偿。随着这种买卖婚姻的出现,妻子成了用马匹换来的私有财产,当然失去了平等地位,夫权也就产生了。
　　我国原始社会末期的遗址中,曾发现过一些特殊的成年男女合葬,一些以侧身屈肢的葬式陪葬在男性身边的女性尸骨，正记载着社会发展已进入这一阶段，这时不仅父系家族公社已进入晚期，氏族制度的历史也已到了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