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亲历蒋政权时期的金融大乱世 前言:看了我的小说中的这一段,让我的后人问我有没搞错小数点。我是搞工程的,一辈子不会犯这种错误。当时我健在的妻子和先辈纷纷将他们了解更多的故事说给他们听。我将这一段摘录下来,给大家看看吧! 全国掀起了反饥饿、反内战示威游行 民国三十七年更糟,是怨声载道、让中央政府彻底失去民心的一年。 当法币已贬值到如同废纸时,八月份的金元卷改革曾经给天真的的人们带来希望。新发行的金元券每元兑换三百万(!)法币,开始作为新货币在市面流通。 蒋委员长亲发财经紧急处分令:限期收兑人民所有黄金、白银、银币及外国币券违反规定的要被没收和判处徒刑。 民众们不知是对政府痴心尚存,还是怕被没收判刑,纷纷将经多年战火劫后余财倾囊奉出,报纸于是盛赞爱国之心,发挥尽致。 币制改革一个多月内,物价竟奇迹般地稳着。除香烟略有涨价外,其他日用生活物品,居然回落到了8月中旬的水准之下。 广诚(注:原型为家祖父曾厚诚,老通成的老板)看到了曙光,加上他的财务状况已进入良性递增,决定进一步实现他在餐饮业中的抱负。在与昭舫(注:即本人父亲曾昭正)商量后,他在电报局对门中山大道街面,投资持股开办了一家群宴楼。请了两位苏菜高厨掌勺。 这是家两层带平台的店面,前店后厨,也设了一角烟摊,厅中六张方圆桌,靠墙四张两人对酣小桌,后面是厨房。楼上设四小一大包间。 群宴楼借着老通成的名气,很快就成为食客盈门的餐馆。卖酒菜办宴席,利润居然是高于老通成本店的。 这个病入膏肓的社会竟是这样不可思议:在满街饥民游荡的同时,竟有那么多脑满肠肥的官商和纨绔子弟、那么多新贵和军官、带着漂亮时髦的女郎,每天聚满这里。他们津津有味地喝酒点菜、品尝佳肴。 而市民们则整天提心吊胆地盯着物价,悄悄祝愿金元卷改革能真的创造奇迹。 九月底,童柏森特地打电话告诉昭舫,上海传出物价即将暴涨的消息。你想,冻结物价,属硬性规定。市场是政府管得住的么?哪个商家愿意赔本?上海人多精啊,趁机抢着购买。商人一边装着拥护维护市场稳定,一边偷偷囤积居奇。你听我的话没有错,尽快把金元卷换成你需要的东西。 金圆券 昭舫听得心惊肉跳,即刻把这消息又告诉了父亲。两人一致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在他们一直都在私攒银元,和不少商家一样,留着一手,对政府气壮山河的币制改革宣传,拿稳了等等看的主意,没有天真地把手上的硬通货去全部换成金元卷。 父子俩决定尽快把现金变成物资。然而观察了几天,涨价并不厉害。相反,周远涤书记长来吃饭时,还笑着质问向他打探消息的广诚:听谁说的?谣言!政府有物价政策,商人们谁敢以身试法? 广诚赔着笑,心里却不敢轻信。昭舫闻后则说:我倒真宁愿是虚惊一场。 不料以身试法就是从官员和衙门的人开始的。先是他们的太太、带着马弁、开着大小车上街了,先是抢购洋货,次及米粮面食,进而扫荡各种杂品。到后来,官员们亲自用电话直接指导商店、码头按清单供货。这一来,人心的堤防顷刻崩溃,所有的市民立即涌进了抢购的行列。 进入十月后的一两天,社会秩序一片骚然。无论谁,只要手上有钱,无所不购! 市面失控了!可怕地失控了!那场面中外罕见、史无前例、闻所未闻! 国营商铺最先被抢购一空,私营业主则如临大敌,慌忙关门谢客。连继诚烟号都见势不妙,不得不只开一半门、并提前打烊以自保。 经十几天的大抢购后,武汉街上所有商店货架空空,几乎无货可售。报纸报道为形同罢市。 然而至此,才不过是仅仅刚吹响物价又一轮暴涨的冲锋号。 在大量警员上街维持治安的环境下,还有供应能力的商店又羞羞答答地开门营业了。但是局面迅速失控、价格一日数涨。买米时用大袋麻袋背钱去,买回米却是小袋,比背去的钱还轻! 抢米 一度出现过的市场虚浮的稳定,原来竟是蒋家王朝的回光返照。币制改革带来的新气象仅维持了四十天,便土崩瓦解了。 走进老通成的店门,便能看到柜台后方白纸黑字的醒目提示:目下一言为定,早晚市价不同。 进入民国三十八年后,常常能在餐桌上看到奇特的景观,吃东西的人整个头都埋在了桌上堆成小山的钞票后。赵凯鸣(注:老通成店面掌柜)从早到晚不停地改写着菜牌上的价格。 不久,柜台后方的白纸黑字改写成了:来客注意即时付账!跑堂们则不断提醒坐在桌边的客人:先生,请您注意,菜牌上写的是现在的价,等您家吃完这碗面后,价钱就涨了! 到年底,扛着用麻袋装着大袋钞票上街的人,扛钞票包进老通成的人,已屡见不鲜。 领工资 连毛咪(注:本人小名)都晓得说:妈妈给钱我自己买‘牛角面包’过早,第一天给我两角,第二天给我一块,后来给五百块,后来要一万块一个的时候,妈妈就不让我自己去买着吃了。 当红薯开始卖到三万元一斤时,谁都不想要钞票了,市场开始流行以物易物。小商店变得像是当铺,时常可以看到,柜台先生对着光,仔细审视顾客递上来的东西。走投无路的小户人家、包括毓章这样的教员,掏出了自己最后的信誉底牌,给还存有面子的店家打着赊借条子。不过要不了多久,再熟悉的店家、哪怕是学生的家长,也不认恩师们的信誉了。 昭瑛(注:本人二姑)对背着父亲关照她的昭舫诉苦:我们俩一个月的工资,只能换到三个半现洋。 武汉大学、华中大学、省立农学院、武昌体专教员断炊;湖北师范学院又饿死了三名大学生;不断有学生们在武昌汉阳门、司门口、汉口江汉关、火车站、六渡桥等处举着活命变卖的大纸,变卖书籍和衣物。 昭舫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做着生意。空头转卖早不那么灵了,因为涨价太快,谁也不敢随便报价。而汉口卷烟厂经常因无力开工而无货供应市场。 祯青(注:家母)此时又身怀六甲。昭舫便减少了生意应酬。 这天,整日在不安中度日的昭舫,听到东东在楼下大声惊呼。 只见东东满身灰尘、一脸黑汗跑回来,哭丧着说:我和塘草(注:原型为豆皮二王曾延龄)、牛诚一起在兰陵路黑市上,用金元卷换美元。忽然路口的人先嘈起来,说是警察来了。我们就往胜利街那边跑。牛诚拖的钞票车子,被挤得跑不动,和塘草一起被警察抓了!我要不是跑得快,连个回来报信的人都没有。 昭舫着急地问:你们挨打没有?哪个警局? 东东说:怎么不打,我都被踢了几下,听人说是抓到‘法汉中学’去了。 宪兵队!昭舫顿时冷汗都出来了。这是进得去、出不来的地方!因共党分子无孔不入,当局强力镇压,监狱早就不够。法汉中学等一些学校也被占据,充作宪、特关押审问嫌疑分子的地方。 广诚闻讯,也赶到继诚烟号来,在昭舫家里跳着脚直嚷:完了,这世道要把人逼反了! 抢购与抢兑 几个人一时急得手足无措,不知塘草他们会被扣上哪条,也不知道该托谁、去花多少钱打点。 他们商量了好一阵后,终于认为这不应该是死罪,破财也许能摆平。广诚便叫昭舫赶快准备银元,说他要亲自去找市警察局长唐祀槐。 不料刚刚下楼,竟见到塘草和牛诚一身是尘土跑了回来。广诚喜出望外,忙叫他们二人去二楼坐下,喝水压惊。 原来,这是警察奉命出动打击扰乱金融的货币黑市交易,两人虽说挨了打,但毕竟不是受刑,伤得不重。那一大板车钞票(其实值不了多少钱)理所当然被没收,板车秉公发还。据说,当天统一街、清芬街也在统一行动,打击金融黑市。 广诚和昭舫不约而同叹了口气,折财免灾,没出大事,算不幸中大幸了。 黑市猖獗正是白市不济的另一写照。面对金融全面崩溃的局面,1948年底,中央银行金圆券修正法公布了:允许市民用金圆券兑换金银和银币。 这一来,挤兑风潮闻风骤起,银行门庭人山人海,家家倾巢出动,凭力气打拼。 12月2日,农行汉口分行被包围挤兑金银,秩序大乱,武汉首次出动了警察、宪兵维护。8日,中央银行汉口分行门口挤兑者达万余人之众,两百多名警察到现场维持秩序、驱赶顾客。混乱中,一储户被打死,三人被打伤,银行又因此停业一天。 眼看全市还将大乱,决心独守武汉露一手的白崇禧将军赶紧制发了《治安紧急处置法》。武汉人开始又过上了经常戒严和宵禁的日子。白将军再显峥嵘,借人头平物价,先后枪决了两个年轻的抢米犯和几个银元贩子。但哪里能弹压下去。于是,阳历年前后,汉口警察局不得不又拘捕了金银贩子六十余人,移送特种刑事法庭。 1948年末,几乎没有人不相信,蒋介石先生的政权就要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