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读散文下山

　　张春，雪快停了，咱们该出发了！
　　一级上士张春从梦中惊醒，恍惚间他突然想起16年前的某个清晨，18岁的他被班长叫醒，第一次踏上风雪巡逻路
　　那天，是老兵张春下山告别军旗的日子。哨所的战友仍在酣睡，他裹紧大衣来到院子里，独自踱步，喃喃自语。
　　连日来呼啸的寒风悄悄止息，旷野飞扬的雪花渐渐稀疏。透过清冷的光，能看见残月与繁星点缀在天空尽头，雪岭苍茫，万籁俱寂。
　　尽管已经坚守了16年，张春依然放不下这孤寂的哨所，他还有好多事情想去做。
　　出于习惯，张春来到锅炉房，想加几铲煤，却突然反应过来，哨所新配装的常压自循环锅炉早已不用如此麻烦。
　　海拔3600米的高原，室外是冰天雪地，仅仅一墙之隔，哨所里却温暖如春。
　　这让张春不由想起了当年哨所的冬天，靠烧火炕取暖，这可是一个考验人的技术活儿。火炕烧起来，整夜都要有人伺候，哨所人人轮班照看，添煤、铲渣、加水勉勉强强才能睡个好觉。
　　不仅如此，火炕的火候也很难把控。有时加煤太多，烧得太热，官兵们睡上去就像是烙饼，不得不往炕上倒水来降低温度。而铲渣太慢，还容易堵住灶口。有一次，轮到张春照看，那会儿他还是个新兵，不注意打了个小盹，灶口就被堵上了，煤烟立刻倒灌出来，整个哨所的人都被呛醒。打那以后，张春每次烧炕都无比认真，时间久了，他也成了行家。
　　现如今，这个手艺再也派不上用场了，但他并不感到失落。看时间还早，他迈着轻快的步伐，又走到马厩。
　　冬天野外的草木早已凋零，全靠囤积的马料喂养军马。张春用豆饼、玉米、燕麦搭配马盐，精心给马儿准备上一顿丰盛的早餐。
　　在哨所，首先得把马喂饱，接着才会考虑人。这早已是骑兵连战士的传统。张春洗干净手，来到厨房，想为战友做顿早饭。
　　前几天刚刚补充了给养，食品架上的蔬菜瓜果琳琅满目，大冰柜里的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大米、牛奶、鸡蛋、面粉，更是储备充足。张春有点选择困难，思考片刻后，看着昨夜揉好的软面团，他决定做一顿面片。
　　张春做的尕面片，是闻名整个哨所的美食。每次连队招待来队家属，他做的面片都深受欢迎。张春是来自鱼米之乡的南方人，来到高原哨所之前，连面食都没怎么吃过，能学会这项技能也算是入乡随俗。
　　他所在的哨所三面环山，地势险峻。由于当时技术所限，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通水。有施工队曾在附近打下十几个井眼，却一滴水也没有，气得老板直跺脚：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有水，你们赶紧把人撤走吧。
　　哨所官兵当然不会撤，为了守护禁区，他们必须在荒芜之地扎根立足。距离哨所最近的水源在前方峡谷里，在沟壑深处有条溪流潺潺而过，每次取水，战士们都要在陡峭石壁上艰难攀爬。
　　每次取来的水不仅量少，而且碱性大，烧开后，上面漂浮着一层白白的碱花。用这种水蒸出来的米饭也成了米黄色，干硬夹生，看着就让人没胃口，难以下咽。
　　那时的他，已经是哨所的副班长，分工上主抓伙食。看着战友们巡逻一路辛劳，但吃饭却不香，他急在心里，想着如何解决好吃饭的口味问题。
　　一次，巡逻途中，他注意到当地牧民在水草一隅支锅做饭，吃一种片状的面食。他出于好奇跑过去打听，热情的牧民给他盛了一碗，请他品尝。
　　据当地的老牧民说，尕面片是出门在外、长途跋涉牧民们的快餐。驻地地广人稀、草原辽阔、山高路远、交通不便，牧民中途休息时，伴着山间溪水，支起锅架。不用案板、切刀、擀面杖等炊具，只要有个碗，用冷水和面，揉成软面团，捏成长条形，再用手指捏薄揪断，捏成大约手指宽的小面片，投入沸水锅中，佐以食盐、青菜等，一顿可口的尕面片就做好了。
　　张春虚心向牧民学习，从发面、揉面，再到捏面、揪面每个环节都仔细研究，反复试验。不久后，搭配上大棚里种植的西红柿、黄瓜、豆角等各种蔬菜，热气腾腾的哨所面片终于上了餐桌，每次官兵把锅底都捞得干干净净从此，尕面片成了官兵餐桌上的常客。
　　现如今，哨所打出了深水井，水泵动力强劲，清澈甘甜的地下水全天不间断供应。厨房里还安装着一套大型高温消毒净水设备，做饭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费劲了。
　　张春熟练地做着早饭，战友们陆续想要过来帮忙，都被他往外赶。战友们没有办法，只好默默转身，帮他把行李收拾好。
　　张春将面片端上餐桌，这顿饭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一会儿告诫新兵，在巡逻路上要注意哪些事项，提防哪些可能发生的意外；一会儿又叮嘱副班长，该如何整治大棚，什么时间该种什么种类的蔬菜，如果发生病变又该如何处理最后，他反复讲述着哨所的光荣往事，那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的由来。
　　战友一边吃饭，一边安静地听着。这个早晨，变得格外漫长。
　　时间终不等人，久违的太阳爬上了山巅。阳光洒在雪原，结冰的路面像一道金色的镜子镶嵌在群山中间。
　　军车已经开到山脚下，轮胎却在结冰的路面不断打滑，根本上不去哨所，只能让马驮着行李和人下山。这样艰难的路程，张春每年都要骑马走无数次。年轻气盛时，他爱骑烈马，以悍勇穿行险滩，也曾马失前蹄，摔得遍体鳞伤。今天，是最后一次骑马了，他骑得很稳。
　　老兵张春骑着马儿攀上坡顶，从这里最后一次回望哨所，那60平方公里的警戒区和16年光阴，仿佛都在眼前一闪而过。随后，他握紧缰绳，调转马头，笑着和哨所挥手告别。
　　张春骑马下山，身影渐渐消失在阳光折射出的绚丽色彩里，他知道，所有留下的回忆，都会在春天再度发芽。
　　作者：唐昊、王静
　　播音：常同学
　　文稿来源：火箭兵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