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复边关·河西走廊 文/朱克俭 1
途经酒泉。 一路区间限速,车跑不起。司机聊起天来。 我第一次听说到,酒泉的来源。 汉,霍去病大败匈奴,汉武帝赐酒庆功,霍去病认为功在全体将士,一坛酒哪够分,于是倒酒于甘泉,全军共饮,上下欢呼。 其实,我更喜欢酒泉另一个名字:肃州。 酒泉肃州、张掖甘州、武威凉州、敦煌沙州。在个河西走廊,州来州去,总使我联想起儿时看过的古人交战的连环画。到处勒马横枪,奔袭叫城。 "看,那就是酒泉火箭发射中心。里面很漂亮,可惜今天没时间绕进去了。"司机说。 茫茫戈壁,浮着一层热浪,飘飘忽忽,白色发射架像立起的飞船,直指太空。似随时将作渺远的星际对话。热浪让远处的一切微颤着,有种海市蜃楼的感觉。 总算上高速了。 奇怪,离酒泉发射中心老远了,怎么还在阿拉善? 我看了一眼路标。 原来,发射中心其实地处额济纳;建设初期,生活物资都由酒泉提供,所以用酒泉命名。 名实交错,常有的事。 "咦!"司机突然一拍自己的光头,说:"我们怎么不住酒泉呢?可早两个小时到,明天看过嘉峪关,再去张掖。" 马上电话调整。 进酒泉城时,正好斜阳从一大朵云里散射出刺眼的光束,显出钟鼓楼的轮廓。 嗨,早这样调整,或许,我们进发射中心一看的时间也够了? 2
嘉峪关坐落在祁连山与巴丹吉林瀚海之间,曾是狭长的河西走廊东进西出的不二隘口。 我不明白,景区外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转卖门票的人?售票厅一点也不挤。 随人流而入,断断续续听着这里那里的争论: "天下第一关是山海关……" "这里是天下第一雄关……" 好争第一的国人,总想在这二者之间再掂量出哪是真正的第一。 "嘉峪关比山海关早,其雄伟山海关没得比……" "但它从没有打过什么大仗,没有发生过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 临城,有一湾清泉。微波荡漾,垂柳依依。水草岸边,有明代建关大将冯胜的骑马石像。路过者多在此留影。 近景的祥和,与远景的城墙,对比强烈。 一位老先生边走边说:"居高临下,架门炮,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他的同伴们马上哄笑:"你炮对哪边呀?这边是关内咧!" 炮对哪,有时,可能真是个问题。 嘉峪关之外,不是还有王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无故人的阳关;还有李白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关关之间,孰为敌友?明去清来,安内?攘外? 我傻傻地想。 跃上城楼,果然雄伟。 赵朴初所题"天下第一雄关"的匾额,高悬主楼,气度非凡。 主城墙四面围合,中有庭院树木,内设将军府、营帐和演武场。 我围着城墙缓步四望:两边崇山峻岭,连绵起伏;后有白杨与楼宇参差,间有白烟袅袅;前面是戈壁,从箭垛的缺口,可看到近处卧着骆驼立着马,有人在交易。 蓝天,云走云飞。 我四处琢磨着城墙上留存的史传文字。 为什么西门叫"柔远门"? 为什么挂帅的是"游击将军"? 几个关键词,耐人寻味。 明初,关退嘉峪,到底是出于什么考虑? 是为了让出大片开阔地,不混同于分散游牧的氏族部落,争点滴得失? 是为了握紧拳头,更有力的面对这片开阔地,充当大国主宰的守望者的角色? 因此面西怀柔以远?因此据硬营而游击? 把守在丝绸之路咽喉处的嘉峪关,面临的是东西方两大文明交流的要道。在这条要道上,走过张骞,走过玄奘,也走过马可波罗;在这条要道上,有众多民族共同生活的消长和冲突,有和平的贸易往来,也有侵凌、抢掠和袭扰。 在这条要道上,嘉峪关,应成为雄强的护卫者,而不是一把锁。 明末清末,雄关何以一锁了之? 是国衰力弱? 是思想保守? 是关外失控? 是边民迁逃? 还是诸多因素的相互促退? 一关兴废,留下很多问题。长城最西的嘉峪关,与长城最东的山海关,问题可能完全不同。 在西域众多民族都已融为一体,在连霍高速公路已从东到西,直达新疆边境,畅行无阻的今天,修缮得模型一样的嘉峪关,已仅仅只是个象征。 象征什么?是开放的护卫者,还是闭关之锁? 值得每位仰目者深思。 我觉得,"天下第一雄关",选用了佛学家赵朴初先生的墨宝,也别具象征意义。 3
快到张掖时,一个地名使我震惊:高台。 司机说,那里主要是红军纪念馆。 我说:西路军吧?很惨! 司机莫名地望了我一眼。 "几乎全军覆灭。" 我又补了一句,沉浸在悲愤中。 西路军,中国红军战史中最惨烈的一页,却被掩盖了半个世纪。 1936年秋,长征胜利后,为打通与苏联的联系,中央将红四方面军主力作西路军,命其西渡黄河,向新疆突破。结果,在河西走廊,孤军奋战,弹尽粮绝,被马步芳骑兵残酷剿杀。仅高台血战,就反反复复打了九天八夜。 在西安事变的背景下,被营救回延安的,不足五千。 更可悲的是,尔后,幸存者长期被贬为张国焘分裂主义的牺牲品,党内斗争屡受打击。 直至上世纪八十年代,当年中央指挥的电文重见天日。党史军史,才还冤屈了半个世纪的西路军以公正。 司机告诉我,何止高台,张掖好些地方,一直到祁连山,都有西路军的遗迹。 张掖的丹霞地貌,是如此的瑰丽和壮观,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乘摆渡车,一个观景台连一个观景台的盘路上去。到最后一个观景台,靠着人来人往的木栈扶栏,我感觉到八面来风。 起伏的山峦沟壑,七彩纷呈,极目不尽,很难想象这是在西北的大地上。 贴近地面,才看出是很薄很薄的植被。 有朋友问,该怎样形容这魔幻色? 我说,谁,打翻了上帝的调色板。 其实我言不由衷。 我心里在想:这是碧血染就的丹青! 是的,西路军是悲剧性的奋斗者,细节惨不忍睹。读其历史和传记时,我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如此靠近其最悲壮的血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