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结竹园 作者粗獷 2017年10月2日 我与竹园有缘。 竹园只是一个小地方。我没有去过那儿。我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更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叫做竹园。它既没有婆娑起舞的竹海,也不出产鲜美可口的竹笋。 但是我喜欢那儿的人。我今天随着万中林、濮耕翔和李伯泉,去太仓县的璜泾镇,会见了不少从竹园里面走出来的人。 竹园只是在山东省日照市莒县下辖的一千多个行政村之中的一个。它一向默默无闻。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叫竹园的这个小村庄,但是它却深深地植根在我的记忆中。 我后来知道了它,并且记住了它的历史。这段历史可以追溯到四十八年以前。 四十八年以前,有一个人到那儿去了。他就是我亦兄亦友的同乡万中林。他是个受到我敬重的人。他与我一样,出生在上海郊区一个贫穷的村子里。他跟我一样在饥寒交迫中长大。 一九六九年的三月,我与他成为战友。 我们一起穿上绿色的军衣和蓝色的军裤,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雷达兵第十七团的战士。 我被分配到位于山东省新泰县楼德镇的雷达连,他和我们的同乡李伯泉,则被分配到驻扎在山东省莒县竹园村的雷达连。 从此以后,我便与竹园结下了不解之缘。 我会留意来自于莒县雷达连的一切动向,关注有关于万中林的任何消息。 四十八年过去了,曾经的翩翩少年,都已成了须发染霜含饴弄孙的小老头儿。但是我们之间的情谊,却历久弥深。 保持电话联系自不待言,相约相见更是频繁。 军旅生涯是我们必谈的话题。万中林的情绪,常常能够深深地打动我。 说起莒县,说起竹园,说起那儿的战友们,他总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因为受到万中林的熏陶和感染,我也喜欢那些曾在竹园战斗生活过的人。 通过万中林,我认识并了解了莒县雷达连的许多战友。 他常常邀我参加接待活动。莒县雷达连的战友,经常专程前来看望他。 我也会请他们吃饭喝酒。我喜欢静静地听他们高谈阔论。我被发生在他们身上或身边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住了。我觉得我自己也已恍惚成了竹园里面的人。 我最先认识的竹园人,除了李伯泉以外,便是尤建生、李亚良和濮耕翔。 他们都是从竹园里面走出来的人。这三个人,现在都和我以兄弟相称。尤建生侠义,李亚良内敛,濮耕翔豪爽。 李伯泉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做过雷达操纵班的班长。 濮耕翔告诉我,李伯泉是莒县雷达连里最老实的班长。 我听了暗自发笑。濮耕翔兄弟口不择言,也不怕得罪了其他班长。别的班长要是问他,我们哪儿不老实了?看他怎么收得了场! 早晨七点钟,我就把万中林、濮耕翔和李伯泉接上了车。 虽然天气凉爽,但我还是打开了空调。上海本来就湿润,又加上下着迷蒙小雨,车玻璃上凝结起一层厚厚的雾气。 我知道去璜泾镇的路,但濮耕翔却坚持要我听命于手机导航仪。我拗不过他,只得放弃了S338省级大道。在导航仪的指示下,我们穿行于那些坑坑洼洼的无名路。 濮耕翔是个话痨鬼,一路上不停地和我说话。 别跟我说话!我厉声喝止他。我得专心致志地开我的车。混乱的交通现象容不得我分心。 现在不守规矩的司机太多了,总是有车在我的前面和左右,冷不丁儿地窜来窜去。 但是他不听我的话。他不怕我。他嬉皮笑脸。他还是不停地说话。他说起话来,不仅声音很大,而且还手舞足蹈。 他跟我说一句话,就重重地拍我一巴掌。 我恨得牙根直痒痒,但是却无暇收拾他。 有一件事情,我们要留意一下。坐在后座的万中林说道。分别四十多年了,不知他现在过得怎么样。稍作停顿后,他又继续说道,他的生活如果不很好,我们就不能让他花费一分钱。这次聚会的所有费用,就由我们来承担如何? 这不是废话么?我的心里暗暗有些儿生气。我对万中林使用了如何这个疑问词而心生不满。在自己的战友面前,我们难道是吝啬小气的人么? 万中林嘴里说到的他,指的是江西老表李金清。 李金清是江西省南丰县人。一九七零年他应征入伍。他跟万中林、濮耕翔和李伯泉等人一样,曾经战斗生活在莒县的竹园。 他眼下正在临近上海的江苏省太仓市璜泾镇。他的女儿女婿以及外孙儿们,现在住在那儿。他是前来看望他们的。 他曾远赴上海和无锡,遍寻万中林和濮耕翔的踪迹无着,最后不得不失望而返。但是他没有因此而放弃努力。他还是千方百计地打听战友们的下落。 功夫不负苦心人,现在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他打听到了战友们的联系方式,然后便迫不及待地对大家说,快快地赶过去和他相见。 八点二十分钟左右,我们就赶到了太仓璜泾。一个肤色白净,身材不高,年约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从一条乡间小巷里迎了出来。 濮耕翔与他接上头,然后便对我们介绍说,他是李金清的女婿。 他领着我们走进另一条小巷,去参观一间小型的模具加工厂。 从他的简单不经意的言语中,我或可大致得出结论,他便是这间工厂的主人。 他的办公室很小也很简陋,里面勉强塞进了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推开工厂的后门,可见一个地势不太平整的菜园子,里面种植了一些长势不太喜人的蔬菜。 他给我留下了好感。看得出来,他正在创业中。他吃苦耐劳,并能精打细算。这是每一个有志于获取成功的年轻人都应付出的努力。 李金清女儿夫妇的家,安在一个在璜泾镇上尚算高档的小区里。 我们在女婿的引领下,乘电梯直上七楼。 一阵阵喧哗声,从一间屋子的门缝里传出来。一大群小孩子,正在客厅里打闹戏耍。最小的那个男孩子,走过来牵住我的手,然后用脆生生的童音问道:你是爷爷么? 我笑了。我非常开心地笑了。我对他说道:是的,宝贝!。 这孩子可真聪明!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我已经是个爷爷辈的人了。 李金清不在家,他出去接人了。一个名叫李水才的战友,专程从南昌老家赶了过来。 女儿像轰赶一群小鸭似地,将孩子们都赶进了里屋。她请我们落座,然后端来了茶。她把家里所有能吃的食物,都搬了出来,堆了满满的一桌子。 尤建生他们路途比较远,要在午餐之前才能赶得到。我们一面嗑着瓜子一面等他们。 在和女婿的闲谈中,我们得知李金清育有三子,并领养一女。女儿并非亲生,而是本家族亲。至于为何领养,女婿并 没有细说,我们也未深问。 长子和次子都在深圳打拼。三子则接过了李金清手里的钢枪。三子参军后,曾在浙江舟山的桃花岛服役。 李金清人未入屋,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却已传了进来。 乍一见面,我便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这得归功于濮耕翔和万中林。他们喋喋不休的介绍,早已把这个人的形象,深植于我的脑海之中。 他体态彪悍,膀阔腰圆,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濮耕翔曾很夸张地对我说道,在连队的篮球场上,他活脱脱是个凶神恶煞。一旦被他撞上,不五内翻滚,也必脱皮伤肉。 他穿着一件镶有铜扣的草绿色上衣,头戴一顶黑褐色的礼帽,若再配上一柄别致一些的手杖,便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一位微服私访的将领。 比起李金清来,李水才则显得文弱秀气。他的举止优雅得体。他说起话来轻言细语,条理清晰,恰到分寸。 李水才的女儿在南通发展,家也安在南通。他提前出赣,暂住于女儿家里,然后依约及时赶到。 尤建生他们到达横泾镇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午十时三十分了。 等候在家里的人们,一听到这个消息,便立即欢呼了起来。大家各有主意莫衷一是。有说叫他们到家里来会合的,也有说干脆让他们直接去酒店的。不过意见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快到吃饭时间了,让他们就近停留,我们驱车前去会合,然后再一起驶往就餐的酒店。 到了会合点,万中林和濮耕翔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我担心遭交警查问,所以只能呆在车上。 我的车屁股,可笑地戳在路中央。在前引路的女婿的车停在入口处,害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到两拨战友又是握手又是寒暄,我心里油升起一股忌妒。 手握好了,话也说过了,大家又回到车上来了。 你怎么不下车?一上车,万中林就问我,尤建生正到处找你呢! 切,还说呢!我一面发动汽车,一面没好气地答道;我停车停成那样了,还敢下车吗? 饭店不算大,农家庭院式布局。锅里煮着的肉食的香味,飘进我们预定的包间。 年龄稍长我们几岁的万中林,经一番推让后,便在上席落座。他的左右,坐着李伯泉和夏国良。 万中林要把夏国良介绍给我,但是我对他说,不用。我说我早就认识他了。 你们的精准描述,早已把他的形象,活脱脱地勾勒出来了。我对万中林说道。 夏国良肤色白净,谈吐儒雅,举手投足自然得体。 夏国良的旁边,坐着嘴里永远都在唠唠叨叨的濮耕翔。我被尤建生拉到他的身边坐下。他的另一边,坐着来自于我军发源地江西南昌的战友李水才。 这次聚会的主角,我们的江西老表,威武雄壮的李金清,就坐在李水才的旁边。 陆林兴坐在我的对面,李金清的左侧。他个头虽然瘦小,但精气神十足,看上去毫不逊色于青壮年。他的左侧,依次坐着徐林根和唐根虎两位战友。 在喝酒之前,在喝酒之前,尤建生喊道。待大家安静下来之后,他才接着说道:我要请大家换上一件衣服。 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大叠体恤衫。 这是印着‘八一’字样和空军标志的体恤衫。他说道。 XXXXL,他把最上面的一件递给我,特大号!他说道。 建生兄弟就是贴心。他做事总是会考虑到每一个人。他知道,就算是大尺寸,一般的也都不会适合我。我的体型比较特殊。我鼓着一只丑陋的令我颜面尽失的大肚子。 在座的战友人手分得一件,余下的几件,便分发给了李金清的儿女们。 在这间包房里面,一共放置了两张圆桌。李金清的儿女们,率领着一群嘻嘻哈哈地打闹着的孩子,围着另一张桌子。 换上了体恤衫的战友们,精神面貌焕然一新。醒目的空军标志和八一两字,将战友们的情思,带回到当年,带回到山东,带回到了部队。竹园的热情和战斗氛围,马上开始散发开来。 雷达的天线,在头顶旋转。无线电波的滴答声,在耳畔回荡。 万中林的话固然生动,尤建生的话固然精彩,但是我觉得,在座每一位战友的发言,跟他们说的话一样,句句都在震撼我的心。 战友是朋友是兄弟,这话并没有错,但我觉得还不尽其然。 战友这个称谓,既崇高又神圣,而朋友和兄弟,却不一定具备这种特质。朋友之间的关系,兄弟之间的关系,岂能与战友之间的关系相提并论呢? 在我看来,朋友之谊,兄弟之情,那只是战友情谊的一部分而已。 尤建生要我也说几句话,但是我却说不。 我不是竹园里面走出来的人。但这并不是理由。这儿的战友并不排斥我,这足以让我引以为荣。我不想说话的原因,只是想多听听发生在竹园里的每一个战友身上的故事。我知道,此时此刻我说出来的任何话,都会显得很苍白。 竹园的故事太感人,我被深深地吸引住了。 受到过竹园熏陶的每一个战友说出来的话,我都要静静地,毕恭毕敬地听一听。 除了喝酒,就是说话,菜肴却几乎不动。李金清看着满桌子的菜直皱眉头。他感到纳闷,弟兄们怎么不动筷子呢? 我很同情他。这满桌子的美味佳肴,寄托着他的深情厚意。他想让战友们敞开肚皮大吃一顿。但是我接着却要嘲笑他了。他以为还在四十多年以前的竹园呢! 那时候,饥肠辘辘的战友们,甚至整年儿见不到一点荤腥儿。 他的大排场,虽然难免浪费,但是藏在我们心头的一丝忧虑,却总算释然了。他的孩子们都有出息。他的小日子过得不错。 积压了数十年的心里话,战友们都想在一顿饭的时间里,全部都说出来。 战友们说话的形态和方式各异。有交头接耳的,有窃窃私语的,甚或有大喊大叫的。 我们的濮耕翔兄弟,就是一个喜欢大喊大叫的人。他不断地喊叫,打断别人的话,然后只听他一个人说话。 尤建生兄弟很无奈。他想说话的时候,总是不得不请示他一下。 你说完了么?我能说几句了么? 散席了,但是我跟竹园的缘分却没有散。我们还要相聚。 尤建生说了,他要联系莒县连的更多战友,举办一次更大的聚会。李水才、濮耕翔和夏国良,也对战友们发出了邀请。万中林和我,在上海期盼着战友们的到来。 我不是竹园人,却已经进入了竹园。 尤建生兄弟在吃饭时当众宣布,将特邀我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 我跟竹园的缘,永远也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