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镇退休老师生命的最后一天

　　12月28日是退休老师吴文昌生命的最后一天。
　　早上，不到六点钟他就醒来了，他丝毫也不觉得死神正在一步一步靠近他，他认为今天和往常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今天就是昨天的重复，明天就是今天的继续而已。
　　可怜的人怎么能预知自己的未来呢，因为下一秒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老吴瞥一眼身旁的老妻，这个和他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女人还在呼呼大睡。
　　也难怪，妻子从来没上过学，斗大的字不认识一个，只知道做庄稼活，菜园的各种时令蔬菜从来没缺过，她白天做事吃亏，晚上自然就瞌睡多是正常的。
　　这正好印证了老吴常说的，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口头禅。不然就像一些有点文化的女人一样，老公自己的工资还要一分不少地交给老妻保管，生怕钱送到了某些黑窟窿里去了。
　　这样也好，老妻不管钱方面的事，只知道到鱼池和菜地里忙活，再就是在家烧火做饭，牌也不抹，广场舞也不跳，把个屋里屋外的事几乎全承包了。老吴平时连扫地这样的事也很少干，因为老婆虽然不识字，但家务活方面却打理得比任何一户农户家都好。
　　老吴像往常一样醒来后，总要窝在温暖的被窝里待一会儿，半睁着眼眯缝着，等待着窗外的晨光一点点变亮。然后就去到户外活动活动一下。
　　老吴是一个没有多大追求的人，用最时尚的话说，给一点阳光就灿烂，给一点月光就浪漫。他觉得眼下退休后的时光是非常美好的，一个月有五六千多块的工资。平时小菜家里有，只须在家门口的流动摊贩上买一点鱼肉类的荤菜就够了。在他看来，当总统也不过如此。
　　这样在床上胡思乱想一番后，他就拉开床头灯，刷了一会儿抖音。抖音上几乎大半都是美女或半老徐娘们在卖弄风骚，说自己想找个男人玩玩，就看你们男人有没有胆量。
　　吴文昌今年快七十的人了，对这些花里胡哨的内容根本不感兴趣。只是为打发时间，偶尔看一看而已，并不把那些个事当真。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看细碎的阳光在窗帘的缝隙里舞蹈。于是他起身穿好衣服，拉开窗帘，打开铝合金窗户。他知道在疫情放开管控的当下，要记得做好自身防护很重要，尤其是每天起床后打开窗户通风是每天的必备事项。
　　他并不担心自己和老妻会染疫，因为他们基本上不和人接触，平时除了偶尔到流动摊贩上买一点新鲜肉或是鱼以外，著都是躲进小屋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他觉得疫情离他还很遥远，遥远的仿佛就在天边，似乎可以不去理会。
　　老妻在他的折腾下也渐渐醒来，她一忽儿起床，就去洗漱，然后就去给自己的老公冲一个鸡蛋水喝，再去下一锅肉丝面两人慢慢享用。
　　吴文昌在老妻的伺候下吃完早点，就去离家一公里开外的鱼池上去转转，欣赏一下鱼池埂上的老妻种的油菜，顺便看看鱼池里的鱼的长势。
　　吴文昌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推荐上的本县的师范，毕业后勉强代了一年初二的数学后，他感觉自己的文化底子薄，就申请到村小去代小学的课程，后来村小合并，他也就内退到家，白白休息了几年，一直到正式退休。
　　老吴本是一个贫农家的子弟，上世纪，家里几乎穷得叮当响。后来被推荐上师范学校学习，毕业后就与本地一文盲女人，也就是现在的老妻春香成婚，并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高中毕业后当兵，然后转业到离家三百公里的地级市工作，算是一个吃公家饭的人，并很快在本市找了个女孩成婚。
　　小儿子在家读到高中后，在家里侍弄了几年鱼池，现如今养鱼已成了夕阳产业，根本就赚不了多少钱。那小子就和媳妇一道来个孔雀东南飞，就到外地打工，鱼池就交给老吴两口子打理。
　　老吴来到鱼池上转了一圈，又迂回地来到屋后的东荆河堤上转悠。
　　仿佛死神故意让老吴来到这块伤心地，触发他内心的伤痛，然后让他的免疫系统开始一点点丧失。
　　不到东荆河堤上转悠还没事，一到东荆河堤上转悠，看到大堤脚下一个由水塘挖成的鱼池时，就不禁悲从中来，因为今年暑假，他的大儿子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孙女吴小倩，就跳进这个改挖的鱼池里，从此就再也没有起来。
　　当时，读完初二的孙女吴小倩，由爸爸吴波将她送到故乡她爷爷家，准备在那里度过一个愉快的暑假。当时孩子看到大堤后面的芦苇，高兴得手舞足蹈，因为她喜欢爷爷所在的乡村，人又少，空气质量好，有好多东西，是她在城里四面高墙阻挡下所不能接触到的。
　　后来，孙女玩了半月后，家里来了电话，说学校要通知孩子补课，为新学期初三做准备，并要她在爷爷家尽快完成暑假作业，一星期后，爸爸就接她回去。
　　小倩当时对她爷爷奶奶说，我成绩本来就不好，再怎么补，也是个中等偏下，能不能不去补那个课，就直接到九月一号读初三啦。
　　老吴说，那怎么能行，别人都去学校补课，你不去，不越发赶不上别人。这是学校规定的补课，又不是课外一对一补习那种只认钱不管补习质量的那种补课。
　　老吴一边说着，一边翻看孙女的暑假作业，发现有一页上写着，我好喜欢你。那个名字一看，就是个男生的名字。
　　难怪你成绩不行，你不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搞一些无名堂的事。你这是不是跟哪个男生早恋了，等你爸爸回来了，我再问问他。
　　然后孩子就不再说话，一直到晚上都不说话。直到晚上睡觉，老吴都能感觉到后边的小房里的孩子一直在翻来覆去，不肯入睡。当时他也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是孙女在为先前的事追悔莫及。
　　哪知到凌晨，老吴起床到大堤后面散步时，发现自己的孙女已经在那个鱼池里浮上来了。当时，老吴一家老小都沉浸在悲伤之中，过了近半年才算从悲痛中走出来。
　　也许是老吴想到了几个月前的凄惨事，当时就感到头有点痛，于是急忙回家，对老妻说，我有点不舒服，要躺一下。
　　到这时，如果老吴的妻子能及时将老公送到镇医院，死神兴许会望而却步。老妻只是倒了一杯热茶，放到老吴手里，要老吴喝。
　　老吴哪里喝的下去，只感觉浑身发热，身上像火一样烤。浑身上下好像在去雾里飘来飘去。
　　一会儿，他看到自己的孙女就站在床前。
　　小倩，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您，顺便来接您到我们那里去。那里没有痛苦没有考试，也不需要补课。
　　我不去，我现在就是发烧，这可能是中招了。我又没有和别人接触，怎么就染疫了呢？我没事，搞点退烧药吃就OK了，你走吧！
　　老妻在床前听着老公说着一口的胡话，便过来质问：
　　哪来的小倩，你烧糊涂了，这里只有我在你面前。要不要到村卫生院去看看。
　　先不用，你去把儿子网购的退烧药给我一片，先吞下去再说。
　　老妻伺候老吴吞了一片快克药片后，就到外面找老吴的兄弟和妹妹他们去了。
　　不一会儿，老吴又说起胡话。
　　小倩，你怎么还没走？
　　嘻嘻，我刚才藏起来了，没叫奶奶看见。
　　那你到底在这里来有什么用？
　　我接你一到去呀！
　　你这个小丫头，读书不规规矩矩，小小年纪就早恋，我们说你两句，你就自行了断。
　　爷爷，告诉你实话吧！我早就不想活了。我读书就不行，可爸爸妈妈硬说要我上大学，说他们没有上过大学，一定要让我去完成他们未尽的义务。我跟他们说过多少次了，我不是读书的料，他们就是不相信。
　　其实，我是在校内校外被老师和家长逼很了，才开始找一个出口透一口气。这个出口就是我前面的李小强。他功课门门都行，而且也没别人学得吃力，我就是从内心里喜欢他。我知道他牙根不会看上我，但这并不影响我喜欢他，我只要喜欢他就够了，别的真的不重要。您这一生难道没有喜欢的人。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我这一生的确除了你奶奶外，还喜欢过另一个女人。她是我的师范同学，但喜欢归喜欢，却没有故事。这就够了。谁心中没有一道坎？
　　正在这时，房门吱地一声打开了。老妻和老公的兄弟，妹妹还有村里的邻居他们都来了。人们看看老吴气气若游丝的样子，便七手八脚把老吴抬到小车上，然后往镇卫生院急驰。
　　死神现在已经在牵着老吴的手，任凭你怎么就医也回天无力了。到了镇卫生院，老吴的身体极其虚弱，就像风中的柳絮一样软弱无力。
　　镇医院的医生看了老吴的病状，连忙派救护车将老吴送到县人民医院。
　　将近中午，老吴刚到人民医院被抬下担架的时候。老吴已经呼吸急促，医生说赶快吸氧。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老吴静静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眼。他的人生就停留在了69岁的这一天，这一天是2022年12月2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