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游接喋总生机金鱼画大师桃花坞年画的守护者凌虚

　　文马镇
　　海派金鱼画大师凌虚近一个世纪的人生就像他笔下的金鱼图，五彩缤纷，生机盎然。叶圣陶先生曾作诗赞他写出珍珠鱼至乐，回游接喋总生机。其实在绚丽的背后画上的每笔都是艰辛，他用坚韧的毅力书写了人的高贵，用正义的呼喊坚守了民族文化的尊严。
　　海上拜师邓散木
　　凌虚，号万顷，别署碧浪野叟。1919年8月9日生于浙江湖州一个小康之家，祖父经营当铺，并无书香传家。由于中年早逝，父亲凌汉堂弱冠之年便出走杭州，进入一家银行做学徒。不过因为媒妁之言，凌汉堂还是回到湖州娶了凌虚的母亲吴海贞。因为辛亥后新学兴起，出生在旧读书人之家的吴海贞受到了较好的教育，这些许的家庭文化机遇就像山崖裂隙间的泥土也能滋养出奇崛的松柏一样，为凌虚的成长备下了最初的营养。
　　凌虚五岁时随母亲到杭州与父亲团聚，或是西湖的美景激发了他潜在的艺术细胞，自此开始了他的涂鸦生涯。他可以凭着目光所及的记忆，回到家中寻纸作画，虽用笔稚嫩，却也栩栩如生。这令凌汉堂惊叹不已，从此有意培养他的绘画兴趣，甚至买些扇面画供他临摹。
　　西湖的美景就像梦境，凌虚童年美妙的生活仅过了两年，因为父亲罹患肺病而堕入黑暗。父亲是携家回到湖州病亡的，母亲带着他与弟妹跪求亲朋故交募得棺材钱方将父亲安葬。母亲将他寄养在外祖父家，外祖父的书香气质满满地传递给他，让他的绘画天赋得到更大的展露。就是在外祖父家中，他第一次被隔壁商会会馆庭院大鱼缸中的金鱼所吸引，不仅每日去看，而且在本子上画，成为他最早的写生体验。
　　以后的命运对凌虚更加残酷了。由于祖宅毁于火灾，他13岁辍学到丝行打工，又由于感染伤寒逃得一死后卧病三年。吴海贞心疼儿子，在他好些后托人将他拜在宋姓郎中门下学医。出师后，吴海贞又托人将他送到杭州，拜在一位冯姓名医门下以求进阶医术。孰料不久中日战争爆发，杭州被攻陷前，他跟随冯医师逃往上海租界。
　　这一年命运多舛的凌虚18岁，细品他的人生轨迹，虽然喜爱绘画，却只有徘徊与兴趣，没有任何入门的机会。正可谓祸兮福所倚，哀伤的命运将他推到上海，时为中国文化中心的上海则为他打开了艺术的大门，令他在微茫中看到了光亮。
　　为了生活，凌虚凭着平日的绘画技能应聘到一家广告社画广告，六元的月薪虽然微薄，但终究走上了绘画的轨道。或是天意使然，在工作中他看到一则厕简楼金石书法讲习班的招生广告。厕简楼是民国时期海派金石书法大师邓散木的斋号，邓散木在凌虚心中就像神一样的高大，见有此机会结识大师，便立下决心去投考。但半年要十八元的学费，并且入学就要失去工作，这对凌虚是莫大的难题。
　　邓散木年轻时曾信仰三民主义参加了国民党，后对国民党掌权后的表现极度失望，公开宣布脱离国民党。他取扫除的谐音粪除之意，自称粪翁，将书斋斋号命为厕简楼，以示与污秽之风气斗争的决心，是位辛亥革命后有很高德行的艺术家。邓翁不重钱财重人才，凌虚报考书法班录取后，一眼看中凌虚的才华，知其家贫，当即免去了凌虚的学费，使凌虚能够艰难挺过困境。凡成大业者必有圣人相助，凌虚未及弱冠便拜在邓散木这样的大师门下，实为幸哉。
　　数年后，凌虚在海上成名，邓散木为激励弟子，以苏东波《前赤壁赋》中纵一苇之所归，凌万顷之茫然的喻义，为凌虚的画室题名茫万顷斋，鼓励他即使人生命运多舛，也要不惧艰难奋然前行。师之训令凌虚受用一生。
　　在新华艺专的艺术飞跃
　　创办于1926年的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虽是所绘画、音乐、艺术、教育等多学科的艺术学校，但集中了潘天寿、黄宾虹、潘伯英、李叔同、徐悲鸿、朱屺瞻、张聿光、王亚尘等旅居上海的一大批杰出的画家、艺术家，在全国享有很高的声誉。凌虚从厕简楼结业后，恰逢上海艺专新一期招生，怀着对绘画艺术殿堂的渴望，立即前去报考，岂料一试中的，被录取入国画系学习。
　　就像小溪流入大河，便不可阻挡地奔向远方一样，凌虚再入艺专学艺，任何艰难困苦也拦不住他的艺术之路了。
　　艺专求学的生活是清苦的。由于课余打工挣钱不易，每学期的学费要分三次才能付清。为了省钱，他住过肮脏的小旅馆，住过寺庙，直到可以卖画挣些小钱了，方租到一月一元的独居小房。在同学中他的生活是最贫困的，而他的学习却是最刻苦的。他总是最早到校，最晚离开教室，回居所依旧在画桌前度过漫漫长夜。
　　凌虚没有条件购买名家画作，但他居住的陋室附近有一家不错的裱画店，店中不时地挂出名家来装裱的画作，于是便在课余假日到店中临摹。店主知他是艺专学生，被他的勤奋感动，常常破例将画作在裱前许他带回居所临摹，第二天送回。老上海博物馆则是他临摹历朝古画的场所，只要博物馆换上新的展品，他必然前来临摹。展馆服务生早已认识了这个着装破旧的美专学生，常在开馆前提前放他进去，让他避开人群占据个临摹的好位置。
　　江河向海，无语东流，默默耕耘者必有收获。1940年秋，尚在艺专学习的凌虚在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八仙桥会址举办了人生的第一个画展。
　　画展中有一幅《卖油炸桧者》，展出后在上海文化界与民众中引起巨大轰动。画中人物是一位上海街巷常见的头顶竹箩吆喝卖油条的人，消瘦的面庞，凄苦的眼神，破旧的衣衫，以及压在头顶上有些夸张的竹箩和油条，淋漓酣畅地描绘出了底层民众在日寇的铁蹄下艰难生存的现状，鞭挞了侵略者的罪行；其中的油炸桧即是油炸秦桧，隐晦了对汉奸卖国贼汪精卫之流的讽嘲与怒斥，成为当年上海文化界重要的反日作品之一。作品展出后，文化界人士纷纷在画卷上题字题诗，表达了对这幅艺术珍品问世的关注与赞扬。
　　同年，他的《濠乐图》获基督教青年会美术奖金展金奖。此图取材于庄子《秋水》篇中的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画面五条鲤鱼游于水藻之间，形真灵动，生机盎然，由此奠定了他鱼藻画妙手的声誉。
　　第一个画熊猫的人
　　抗战胜利前夕，凌虚迎娶了妻子马惠清。他的艺术也随之进入了成熟期，不仅可以在上海滩以中学美术教师兼卖画为生，而且还凭着初创的名气，与音乐家卫仲乐合办了一个国画音乐班。
　　抗战时期，重庆政府为向美国表示友好，将两只中国特产熊猫相送，由此，熊猫在欧美引起巨大轰动，为残酷的二战带来一丝温馨的气氛。抗战胜利后，居美熊猫过世一只，美方提出再赠送一只的请求。1947年，熊猫运抵上海供市民参观。这只奇异的动物一经展出便观者如潮，经过报界在全国引起轰动。
　　凌虚自然也前往参观，孰料熊猫憨态可掬的样子立时激发了他的灵感。千百年来古今画家已将名兽画遍，技法也趋规矩，因此当熊猫面世，确实吸引了众多画家跃跃欲试，但经观察后都感到难以入画。杰出的艺术家总是不以常道为法，追求前人没有踏过的路径。凌虚就是一个敢为天下先的艺术家，创作的冲动令他决心用中国画笔墨之法将熊猫的形象登上艺术的殿堂。他两次前往同孚路新生活俱乐部展出地，用笔墨写生，最终创作出前无古人的熊猫图。画中的熊猫充分利用了中国画的笔墨，与熊猫的黑白色绝妙地结合起来，用前人没有尝试过的技法将熊猫的憨态鲜活地表现出来。作品一面世，再次引起轰动。
　　笔者无法确定后世画熊猫者是否借鉴了凌虚的技法，但后来者的写意熊猫图还没有看到不同于凌虚技法的。
　　事业蒸腾，荆山美玉。但他毕竟出身贫寒，背景尚浅，加之性情耿直，追求真理，在乱世的旧上海常常令人生之路出现坎坷与熬愁，使他的生活虽可度日，却从没富有过。
　　艺专毕业后，他曾先后到多所中学任教，因为看不惯校方对教师利益的盘剥，出头与校方论理抗议，甚至在解放前夕还参加了反饥饿的学生运动，因而屡屡被校方请退。尤其在1948年上海育华中学任上，他发动二十余位教师揭露校长克扣工资，贪污腐败的丑行，状告信递到市教育局，孰料反将凌虚扣上破坏教育秩序的罪名开除。
　　叙述凌虚的这段历史是要告知读者，凌虚从青年时代便是一位正值、充满正义感、富有良知的知识分子，面对黑暗无所畏惧，即使堕入深渊也绝不回头。
　　江南金鱼王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凌虚是在炮声中伫立上海街头一个晚上迎接解放军的。
　　我国建国初的国画界曾走过一段弯路，对传统的国画艺术用虚无主义的态度给予批判，甚至提出取消国画的口号，继而发起新国画运动。凌虚对这种否定民族传统艺术的做法很不理解，但凭着对新生活的热爱，还是接受了这种改变。上海美术界成立了新国画研究会，他被选为理事，在上海美术工作者协会还被推举为甲组组长。这促使他深入生活，创作了许多反映新时代建设的作品。
　　1956年，由于他的艺术成就，被中国农工民主党吸收为党员，令他的政治生命有了归宿。也是这一年，国家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文艺方针问世，民族传统艺术重新被重视，中国画也获得新生。
　　传统艺术的恢复让凌虚对中国画的改造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与追求。他思考，如何在时代的大潮中闯出一条前人没有开辟的天地，为民族艺术殿堂再增添一份光彩。
　　在题材上，他选中了金鱼。这是因为经过二十余年的努力，他在水藻鱼虫画上已经形成个性化的技法，并且在画界有了一定的声望。传统意义的金鱼画最早见于明代皇帝画家宣宗朱瞻基，六百年来，虽然历代都有所画，但有成就者寥寥，更未成强势，对技法的探索还有更大的空间。由此，他开始了对金鱼刻苦的写生，艰难地探索更适合金鱼的水墨技法。
　　筚路蓝缕，终获成功。凌虚摒弃古人画金鱼的技法，充分发挥中国画笔墨的特性，创造出独特的大写意金鱼技法。墨分五色，浓淡相宜，金鱼的身眼用笔点画毫无抹染，对飘逸的裙尾，数笔便有万千的妙姿，如水中活物令人凝睛难移；即使彩鱼也不脱墨法，点画之间五彩斑斓，千姿百态，妙绝古今。我们都知道居于北京的美术大师吴作人晚年的金鱼画有了很高的成就，也因此世人将凌虚称作江南金鱼王，但品味早于吴氏探索金鱼现代技法的凌虚作品，可以看到精于西画的吴氏金鱼胜于形体，而凌虚的大写意金鱼更能展现出中国画笔墨的神韵。
　　凌虚的金鱼画超越了古人，是为站立潮头开宗立派者。
　　抢救桃花坞木刻古版
　　凌虚的绘画事业如帆鼓峡风，破浪江河不可阻挡，但江有曲折，峡有暗礁，船有滞行，凌虚的人生也有跌宕阱渊。
　　1956年，刘海粟将凌虚推荐给他的学生中央美院华东分院院长莫朴和教务主任兼彩墨画系主任朱金楼。以刘海粟的权威和凌虚的名气，加之接手人的职务之高，华东分院很快便决定聘请凌虚做彩墨画系教授。如果此事有了结果，凌虚的人生将是另一种天地。孰料，就即将办理入职手续时，1957年的运动骤起，凌虚的恩师刘海粟、邓散木，挚友陆俨少等一批画界的世交翻船。最要紧的是莫朴、朱金楼也被带帽，入华东分院执教一事只好一风吹。耿直的凌虚在这场运动中难免多语，运动后期被划为内定右派，不啻将他打入深渊。
　　凌虚被下放到苏州桃花坞木刻年画社，离开了生活20年的上海，孤身一人来到苏州。
　　历史悠久的桃花坞木刻年画与天津杨柳青年画、山东潍坊杨家埠年画、河北武强年画，并称中国四大年画，更因明代才子唐伯虎居于桃花坞而驰名中外。或是冥冥之中上苍的眷顾，让戴罪之身的凌虚来到这座艺术殿堂，开始了他的又一段艺术之路。
　　他很快进入到木刻年画的创作之中，向作坊工人学习雕版知识，整理古版资料从中汲取木刻艺术，钻研新年画的创新与发展。就像雨后山间的泉水，很短的时间他创作的年画便喷涌而出，以精致别样的造型、新颖明快的色彩，喜闻乐见的内容，一经投放市场便销售一空。客观地说，以凌虚的艺术功力改行创作木刻年画本不是过于艰难的事情，但他浸入了自己的情感，便展现出不一样的天地。
　　抢救和整理桃花坞木刻古版，是凌虚对中国传统年画艺术厥功至伟的贡献。到年画社后，凌虚看到仓库里堆放着近千块破旧不堪无人问津的木雕古版，就像发现了宝藏一般立即着手整理。整理中，他看到一块横雕的古版，中间雕有致祥二字，周围雕的装饰纹与桃花坞年画中有名的一团和气极为相似。这令他马上联想到中国民俗中的一句吉祥语和气致祥，断定这块古版应该与一团和气是有机的整体。他激动地将这块古版与一团和气雕版组合在一起，请技工印刷出来，果真浑然天成，令年画主题更加鲜明。这幅恢复了本来面貌的年画被命名和气致祥，成为桃花坞年画最具代表性的作品。
　　就在凌虚有声有色地将艺术奉献给桃花坞年画时，孰料风雨又至。一天，他看到一个年轻人在凿一块老旧木版，近身一瞧，竟是《和气致祥》的古雕版。凌虚大怒，一边喝住青年人，一边夺古雕版。一位社领导面对毁坏古文物的行为不但不制止，反而认为凌虚多事。凌虚告诉他，这块《和气致祥》为绝版，毁掉就再不会有。谁知正是这位领导认为古版是封资修的东西，下令让那个年轻人继续凿毁的。他见凌虚阻拦销毁，怒训凌虚要清楚自己内定右派的身份。凌虚闻言，顿感无奈，只能痛心地看着年轻人将古版毁掉。
　　事后，知识分子的责任感令倔强耿直的凌虚立即到市主管部门反映情况，接着又写出两万言的情况报告，寄往市、省和中央文化部门，希望制止毁坏历史文物的行为。岂料凌虚的举动更激怒了那位年画社领导，反咬一口，认为反对他就是反党，竟将凌虚作为反党分子上报。就在凌虚盼望上级的回音时，却等来了让他到社会主义学院学习的通知。
　　社会主义学院是专门为民主党派创办的，学习本是好事情，荒唐的是，待凌虚学习回来，竟通知他不适合在年画社工作，将他驱逐到了苏州刺绣厂。他痛心地明白了，即使再努力地工作，头上有罪的帽子也不能让他挺身行走。
　　断腕之殇
　　戈壁沙漠有一种风砺石，经千万年的风雨雕琢留下坚硬的玛瑙核，以其形态的晶莹奇崛装点了世间。凌虚就是一个人间的风砺石，千凿百炼成为精魂。
　　1966年夏，一夜风雨袭来，凌虚成了现行反革命。最令他痛苦的是，他要在造反派的监督下焚烧他的书籍、手稿、资料、书画，其中包括一千余幅古版年画，然后再逼迫他用水浇毁成泥状灰烬。
　　1967年夏天，在备战备荒的紧张气氛中，苏州将全市的批斗对象集中起来挖地洞，凌虚也去了挖洞工地。一天，他正聚精会神地在竖井中挖土，头上的吊车绳索突然断裂，土筐坠落砸落在他的身体右侧，一阵钻心的痛疼，他的右手腕立时动不了了。他是第三天哀求看守的造反派获得同意后方到医院医治的。不幸，他被医生告知右手腕骨折，因耽搁时间太久无法根治了。
　　这如晴天霹雳震得他失魂落魄。一个画家失去了握笔的手，就如同失去了生命。在近乎绝望的时刻，他想到了他的恩师邓散木。邓散木因为右派问题受到了比他更大的压力，1960年，因左小腿血管阻塞被截肢；1961年，又在为他人制巨印时伤右腕，无法握笔，更无力持刀刻石。邓散木以逆境中成大事的古训鼓励自己练习左腕握笔奏刀，终成书界奇观。凌虚立志学师，走出阴霾，练习左腕执笔写字作画。
　　北宋理学家邵雍有诗云：大凡尤物难分付，造化从来不负人。成功都是给坚忍不拔勇度关山的人。凌虚经过数年的磨砺，终于可以用左腕书写作画。他还有了意外的收获，用左手作画竟开新猷，出现了不同于右腕的稚拙意境，尤其对金鱼的画法，愈加展现出大写意墨彩的造化与绮丽，将凌虚创造的金鱼技法推向又一个高峰。
　　春风又绿江南岸
　　1976年10月，神州雾散，大地回春。渡尽劫波，凌虚的生命又焕发出创造力。
　　为向建国三十周年献礼，他再次伏案三个月，用左腕创作出新时期的《百鱼图》。此图长二十四尺，高一尺，以中国人悠悠千年培育出的不同时期的金鱼种类组成演化图，寓意着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繁荣昌盛的历史，笔墨之间溢满了爱国情怀。
　　1984年，在农工党江苏省委、苏州市委的支持下，凌虚在南京江苏省美术馆举办了新时期第一个画展。为了让凌虚的艺术回归上海，上海美术馆闻知凌虚的南京画展后，立即去函邀请他将画展转赴上海展出。1985年5月，画展如期在上海美术馆开幕，农工党中央主席、著名历史学家周谷城为画展题写凌虚国画展。连续两个画展在美术界引起轰动，凌虚就像出土文物，让人们看到一个杰出艺术家的复活。
　　最让他开心的是，十年动乱中被当做封资修砍掉的桃花坞木刻年画社恢复了生产，他也被调回了年画社。面对一片凋零的年画社，他立下决心要为延续数百年的桃花坞木刻年画艺术再创辉煌。
　　虽然他依旧壮心未已，但阴霾还没有褪去，那位将他打成反党分子的领导又回来了，而且上任后就勒令他退休。他档案袋中的污蔑之词还在压迫着他。
　　1983年2月，凌虚受东海舰队文化部邀请到舰队慰问海军将士，赠送了画作《军民一家鱼水情》，与舰队文化部长朱振铎结下友谊。1987年，朱振铎到苏州参加文化活动，顺便到寓所拜访了凌虚。当了解到文革结束已经十年，凌虚在反右与文革中的政治问题还没有解决，感到震惊，随即向苏州市有关领导反映此情况，请他们务必为这位杰出的画家落实政策。苏州市委很快召开凌虚问题的专题会议。经过认真的调查核实后，于是年10月10日作出撤销对凌虚历史问题一切错误结论的决定。11月22日，苏州市委联合苏州农工党市委，市文化局、工艺美术局、美协、桃花坞木刻年画社，在苏州美术馆为凌虚举办盛大的画展。开幕前，在三百人参加的茶话会上，市委主要领导赞扬了凌虚坚持真理，同错误路线作斗争的不屈精神，隆重宣布为凌虚彻底平反。
　　就像经过千锤百炼的岩石不会因为鸟语花香而变酥软一样，凌虚正直、守节、维护正义的理想主义本性丝毫未因坎坷的经历而变化。
　　1979年，凌虚回到年画社后，为恢复木刻年画的传统艺术，准备再将《和气致祥》木版重新制作，因为原版已在文革中彻底毁坏，他到曾拍摄《和气致祥》年画的上海美术制片厂借用印本复制。谁料就在这时，与那位强行毁掉《和气致祥》古版的领导有关联的两位美工，不思进取，选用传统年画中的糟粕拼凑出一幅带有现代痕迹的《和气吉祥》，冒充古版风行于世。凌虚愤怒了，真版被毁，假版招摇，如果假版成真，那么桃花坞木刻年画的六百年传承就会中断，被欺骗的历史将侮辱人类的文化财富。
　　为恢复《和气致祥》的本来面目，凌虚开始了艰难的申述。当时的状况是，在现领导的操作下，假版画已经在海内外多家重点报刊画册上，以流传极广、影响极深的传统佳作传播，甚至在专业书籍《桃花坞年画》中将假版画说成是原称《一团和气》，最早创作于明朝。凌虚的申述屡屡受挫，这也是他的平反问题拖至十年方解决的原因之一。但他毫不气馁，就像一个永不言败的斗士，为真理坚持申述。
　　转机出现在21世纪初，凌虚在经过二十年的申述无果后，求助农工党中央党刊《前进论坛》，《前进论坛》编辑部经过研究后，决定力挺凌虚，不仅发表他的申述，而且帮助他联系有关文化单位与杂志社。2002年8月，著名作家、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席冯骥才收到他的申述信后，给他回复了热情洋溢的支持信。信中说：我认为这一幅（真古版）可以作为桃花坞的‘历史作品’。保持历史的真实，与那种仿造品本质的不同。它已经成为桃花坞年画的一个公认的象征，甚至是中国民间文化和苏州城市文化的象征。
　　2004年6月28日，第28届世界遗产大会在苏州举行，凌虚用半生的时间申述保护的古版《和气致祥》，作为苏州的名片印在纪念会议的首日封上向世界发行。凌虚胜利了，但这个胜利到来时，他已经是85岁的老翁。
　　凌虚的爱国之情从未停息。1997年香港回归，他应中国美协之邀作《丹凤朝阳图》以庆国运；1999年建国50周年，他作《大利久利鲤鱼图》表达对祖国的爱；2008年北京奥运，他作《熊猫图》请农工党中央转送中国奥委会，表达了一个农工党员对国家繁荣昌盛的祝福。
　　2016年8月19日，先生仙逝，享年9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