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迷茫觉醒到抗争

　　方标军
　　今年以来，我有幸欣赏到江苏、浙江、安徽等地近百部舞台艺术作品，其中大部分是已经搬上舞台的戏曲作品。与其中获得省级奖项、入围重点投入或跟踪资助作品比，前不久首演的锡剧《涓生之路》似乎并不逊色。
　　锡剧《涓生之路》取材于鲁迅短篇小说《伤逝——涓生的手记》，由江苏艺术基金资助，无锡市锡剧院、东台市锡剧团合作创排。看完全剧，在专家研讨会上，我有感而发，强调了两点：其一，非常意外地从涓生身上看到了抗争精神，将小说《伤逝》再次搬上戏剧舞台，有很强的现实意义。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出＂三个务必＂，＂务必敢于斗争、善于斗争＂正是其中之一，在新征程上，我们需要传承和弘扬鲁迅斗争精神。其二，再过两年，在小说《伤逝》发表一百周年之际，将锡剧《涓生之路》打磨成精品力作，冲击国家级奖项，时间节点正好吻合。
　　小说《伤逝》以手记的形式，通过涓生的内心独白，具体描写了涓生、子君爱情悲剧的全过程。通过不到一年时间两人一伤一逝的结局，委婉地说明，涓生在思想上的挣扎和苦痛，是特定历史时期的悲剧，离开社会变革，个性解放、婚姻自主根本无法实现。
　　锡剧《涓生之路》在继续聚焦＂五四＂时期青年知识分子心路历程的基础上，对原作有了更深解读和更新表达。原作结尾多次提到＂新的生路＂，此时此刻的涓生，对所谓＂新的生路＂其实是模糊和渺茫的，但编剧仲春梅敏锐地意识到，围绕＂新的生路＂可以大做文章。于是就有了＂涓生之路＂的创意以及＂涉路＂＂迷路＂＂歧路＂＂泣路＂四场大戏和＂探路＂＂归路＂的序幕与尾声。
　　锡剧《涓生之路》对小说原作故事情节、人物形象进行了重大改编和重新演绎，涉及的人物除了小说原作就有的涓生、子君和房东太太，新增加了涓生同乡阿力、图书馆门卫郝大爷。小说原作曾提到局长、局长儿子，剧中则有了教育局易局长、局长儿子易升这两个对故事情节发展有重要作用的人设。房东女儿在小说原作中不到周岁，剧中已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她的名字也借用了邻居女孩＂小东西＂。小说原作中的子君胞叔和父亲、乡下女工、世交等则在剧中一一隐去。
　　序幕拉开，涓生从乡下来到城里，看到争民主、争自由的青年学生游行队伍，心情无比激动，表示一定要好好读书，为理想而活，肩负起新青年该有的担当，而阿力则认为进城就是为了发财过好日子，为此两人就此分手，各奔东西。短短几句台词，就把一个受到＂五四＂熏陶、正在觉醒的青年知识分子身份交代清楚，这与小说原作中一个沉沦、迷茫的涓生显然有所不同。
　　第一场，涓生与子君相处三个月，在与她交心的过程中，尤其是听到那句＂我是我自己的＂，受到震撼，两人皆追求恋爱自由、婚姻自主，于是开始同居生活。一天，阿力将易少爷带来，并说出代写文章之事，当即遭到涓生拒绝。第二场，面对局里休假三天的通知和接连不断的邻里纠纷，心情烦躁的涓生终于爆发了，可怜子君只能逆来顺受。是夜，涓生躲在图书馆写命题作文，看来在易氏父子淫威面前，涓生准备妥协了。第三场，易局长又以民众举报非法姘居为由，欲将涓生扫地出门，幸好涓生拿出洋洋万言稿，＂误会＂消除，涓生得以留下。涓生、阿力和易少爷在酒楼相会，商量连人带文一起捧。第四场，涓生觉得愧对子君，决定假做情断，而子君恨铁不成钢，悲愤地离去。记者会上，涓生脱口说出真相。就在这时，噩耗传来，子君走上了绝路。
　　尾声部分，大段唱词道出了涓生忏悔之情，这与小说原作开头、结尾所表达的悔恨、悲哀高度一致。往事不堪回首，涓生终于发出＂从此后，心志坚，不彷徨，勇向前，做一个堂堂正正中国青年＂的心声，堵在面前的那面墙也忽然变成了残垣断壁。
　　锡剧《涓生之路》精彩之处莫过于涓生因现实所迫为局长儿子代写论文，以及在记者会上因＂失言＂而揭开代笔真相。至于这个＂失言＂是有意还是无意，编剧似乎交代得还不清楚，联系涓生在此前后的言行举止，无意恐怕是大概率，但我更希望这是有意而为之。只有这样，才能赋予涓生新的性格特征，那就是小说原作所没有的斗争精神。毛泽东一生多次评价鲁迅，强调鲁迅具有斗争精神。作为鲁迅笔下人物，赋予涓生一定的斗争精神再恰当不过。
　　同样令人刮目相看的是，该剧导演手法和表演技巧也都可圈可点。舞台呈现诗化、唯美、写意，涓生＂梦境＂一场戏，尤其可见导演安凤英的功力。将抽象的社会现实幻化为具象的黑衣人，将高高吊起的长衫意向为灵与肉的分离，意识流表现手法在这里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扮演涓生的王子瑜和扮演子君的蔡瑜，分别为锡剧＂彬彬腔＂第三代嫡传和锡剧＂梅派＂艺术新一代传人，＂双瑜＂均已步入艺术表演的成熟期，此次演出珠联璧合，给观众带来极为精彩的审美体验。刚刚获得全国地方戏精粹展演表演艺术传承英才的王子瑜，更是展示了鲜明的流派特色和扎实的艺术功底。
　　继续打磨锡剧《涓生之路》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剧中涓生不自觉的抗争与鲁迅斗争精神是一脉相承的，完全符合鲁迅的性格特征，这也是该剧最出彩的地方，可以再深化。舞美虽有创意但过于简单，综合运用新的技术、新的手段将会起到更加引人入胜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