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回忆之肚瘪虫

　　蝉噪三月暮，声声闹饥肠。
　　三月蝉鸣？不是六月以后才有蝉鸣？是的，你没看错，我也没写错，在华南地区的不少地方，农历三月的深山老林里，旭日初升，就传来了蝉噪阵阵，一浪迭一浪，当仁不让地成为了山林中虫鸟合唱的主旋律。
　　这种蝉界的异类，在我们小孩的心目中，一直就是一种神奇的存在，所有进山打柴的人都会十分熟悉这种响彻山林的鸣叫声，但很少有人能一睹其真面目，多是只闻其声，不见其身。
　　我曾多次想捕捉几只玩弄一下，可从未如愿，因为这种蝉确实是与众不同，只栖身在悬崖边上高大树木的稍头，遥不可及，每次不仅仅是只能望蝉兴叹，就连蝉的模样也都看不淸楚。
　　小孩子捉不到，大人们却不屑玩，并且还十分讨厌，因为在特殊的季节里听到那种特别的声音，真的是特别烦人。
　　阳春三月，在迁客骚人的心目中，正是草长莺飞的踏青好时光，可对我们进山打柴的小孩子来说，却是一年中最为艰辛的季节。春夏之交，正是农村青黄不接的时候，平时在山里打柴，渴了可以喝山泉水，饿了可以摘各种野果充饥，可这个季节，山里却是一无所有，任你饥肠辘辘，却无计可施。有时候饿得直喝山泉水，肚皮是鼓起来了，可饥饿感却越发强烈。
　　正饿得心烦意乱时，却传来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蝉噪声：肚瘪，肚瘪，肚肚肚瘪，不知道它是在感叹自己的生活不易，还是在同情我们这些饿得发慌的打柴人？它的叫声太形象了，完全就是我们饿得肚皮贴到脊梁上的真实写照，所以我们都叫它们为肚瘪虫。实际上，它的学名叫黄点斑蝉。
　　一只小虫子，就这样和饥荒年代联系在一起，成为饿肚子的代名词，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有那种铭心刻骨的感受。饥饿的滋味，不仅仅是生理的煎熬，还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听着肚瘪虫那种刺耳的鸣叫，会把你的饥饿感放大数倍，使人全身发软无力，挪不动脚步，产生出一种无助、无奈、孤独甚至是绝望的情绪。
　　只有在这个时候，我们才会深深地怀念起家里那一锅木薯粥，平时难以下咽的食物，突然变成了琼浆玉液。
　　我们童年的饥荒生活，是从随父母下放回乡开始的，家乡山多田少，人多地少，一直都是缺粮地区。为了弥补主粮的不足，人们都会把主粮和杂粮调和在一起吃。家乡的土地贫瘠，种红薯、玉米、黍米的产量都很低，只适合耐旱耐瘠的木薯生长，冥冥中，似乎命运注定了我们要与木薯结下不解之缘。
　　偶尔吃一下木薯粥，的确是一种享受，那种凉凉的、滑溜溜的感觉，使人欲罢不能。木薯粥的味道如何，取决于木薯粉和大米的比例，米多粉少，调出来的粥就顺滑可口，米少粉多，黏糊糊的如糨糊一般，加上一股木薯特有的味道扑鼻而来，使人难以下咽。
　　我们家的木薯粥米少粉多，冷却后和一锅糨糊差不多，天天喝真的令人难以忍受。以至于最小的五弟一看到木薯粥，就会啕嚎大哭。只有从山上打柴回来的大姐大哥，饥渴难耐，站着就可以喝下几碗木薯粥，如喝琼浆玉液一般。
　　饥饿对我们这一代人的影响实在太大了，这种痛苦的经历，虽然会影响到我们的身体发育，但也磨炼了我们的意志。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有过这种经历，在人生旅途中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饥饿同时教会了我们懂得感恩，懂得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现在才知道，肚瘪虫之所以要爬到高高的枝头上，并不是为了独树一帜的炫耀，而是主动适应环境的选择。毕竟在阳春三月的深山老林里，温度还比较低，它们为了获得维持生命的热量，必须尽可能地爬到高处，悬崖边上的树没有大树遮挡，更有利接受阳光的温暖。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动物如此，人类社会发展也是如此。
　　数十年过去了，肚瘪虫的叫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真的很想在阳春三月的时候，重上石山项，听听肚瘪、肚瘪的蝉噪，不知又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和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