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小区加装电梯难咋办？专访江西住建厅长卢天锡谈城市更新

　　两会●高见
　　近日，四川某老旧小区＂一楼住户不同意装电梯被邻居起诉＂上了热搜。法院审理认为，增设电梯是惠民工程，邻里应该互相谦让，但也指出各方可就补偿问题另行协商。
　　今年政府工作报告中提出，今年拟安排政府专项债券3.8万亿元，加快实施＂十四五＂重大工程，实施城市更新行动等。在＂部长通道＂上，住建部部长倪虹在回答有关城市更新问题时指出，今年持续推进老旧小区改造，建设完整社区。其中就包括＂楼道革命＂，消除安全隐患，有条件加装电梯。
　　全国两会期间，有不少代表和委员就城市更新和老旧小区改造中的加装电梯难问题建言献策。其中，全国政协委员、江西省政协副主席、民进江西省委会主委、江西省住建厅厅长卢天锡建议，加紧建立城市更新长效机制，从国家层面出台可操作、可量化、可考核的行动方案。
　　目前，江西在全国率先整省推进既有住宅加装电梯，有哪些经验做法？当前城市更新的空间有多大？城市更新的理念在落地和执行中，碰到什么困难？如何让居民和社会资本参与到老旧小区改造等城市更新项目中？就上述问题，南都记者专访卢天锡。
　　全国政协委员、江西省政协副主席、民进江西省委会主委、江西省住建厅厅长卢天锡。
　　南都对话：
　　谈江西率先整省推进加装电梯
　　市县（区）对加装电梯予以10万-20万元/台的财政奖补资金
　　南都：据了解，江西在全国率先整省推进既有住宅加装电梯。老旧小区加装电梯是个＂老大难＂问题，江西有哪些经验？
　　卢天锡：江西在全省推进既有住宅加装电梯工作，有力解决过去＂想装装不了＂＂资金筹措难＂等问题。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既有住宅加装电梯工作，连续多年将其列入省级重点民生实事工程项目清单，省主要领导亲自领衔、高位推动，并建立了住建、财政、自然资源、民政、市场监管等部门会商联动机制。截至2022年底，全省累计完成审批3920台，正在施工1291台，完成加装1954台。
　　在促成民意统一方面，以党建引领为核心，建立社区、业委会＂两方联动＂机制，搭建居民协商议事平台，组织党员、楼栋长、网格员等骨干力量，通过＂上门宣传、下楼协商＂，全力促成居民业主最大程度达成加梯共识。
　　此外，政策支持，减轻群众负担。省级层面出台了指导意见、政策措施及相关规范性文件，各地积极响应、全力推进，例如市、县（区）对加装电梯予以10万-20万元/台的财政奖补资金，加装电梯所增加的建筑面积不计入容积率、不补缴地价款、不办理不动产登记，免予补缴市政基础设施配套费等相关行政事业性收费，允许申请使用住宅专项维修资金和提取住房公积金用于加装电梯费用，电梯安装监督检验和定期检验收费减半收取，等等。同时，优化服务，提高加梯效率方面。全力推动实现＂能加愿加则尽加快加＂目标。
　　加装电梯是很多老旧小区居民热盼的大事。资料图
　　谈城市更新的空间
　　城市进行必要的更新改造已日益成为常态
　　南都：今年你的提案与房子有关，为何会特别关注商品房的质量保修和城市更新问题？二者有关联吗？
　　卢天锡：商品房质量保修问题与群众生活密切相关，社会影响面大，群众反映强烈，已经成为影响群众安居乐业的一件＂烦心事＂＂揪心事＂。而关注城市更新问题则是因为各地在推进中不同程度存在任务不明、职责不清、保障不足等困难，亟须国家层面推动解决。
　　我理解，二者存在一定关联，从解决房屋质量问题的角度，可视为一种＂减存量＂＂控增量＂的关系。城市更新是将城市中已经不适应现代化城市社会生活的地区作必要的、有计划的改建活动，其任务涵盖了对房屋的更新，如老旧小区改造包括了对房屋渗漏、管道疏通、外墙脱落等房屋质量问题的整治。现有建成20年以上的建筑因建造时的经济投入和技术局限，以及物质材料寿命周期等客观原因，形成了规模巨大的更新整治需求。而进一步完善商品房质量保修制度，有利于压紧压实建设单位质量首要责任、施工单位主体责任，有利于倒逼建设工程各方主体增强质量意识，从源头上提升房屋质量、延缓更新周期。
　　南都：近年来全国多地都在推进城市更新，对于城市发展及转型来说，目前处于什么阶段？城市更新的空间大吗？
　　卢天锡：1978到2022年，我国经历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进度最快的城镇化进程，城镇化率从17.9%提高到65.2%，城市发展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但随着城镇化进入中后期，城市发展由过去大规模的增量建设，向存量的提质改造和增量的结构调整并重转变，由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向解决＂好不好＂的问题转变，城市正加速步入城市更新的重要时期，针对城镇开发边界范围内不适应发展的地区进行必要的更新改造已日益成为常态。
　　实际上，城市更新并不是新生事物，自产业革命以来，它一直是国际关注的重要课题，是城镇化水平进入一定发展阶段后面临的城市建设发展主要任务。相较于西方发达国家在19世纪末便展开的城市美化运动与二战之后的城市更新运动，我国的现代城市发展相对滞后，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到上世纪末，在急速的城镇化进程中，往往无暇顾及理想城市模式，注重土地的开发更甚于城市的品质。新时代10年来，各地大力开展了城镇棚户区改造、老旧小区改造、生态修复功能修补、居住社区建设补短板、既有建筑改造等工作，这些工作总体遵循了城市更新理念，在治理＂城市病＂、改善人居环境、提升居住品质等方面取得了明显成效，也积累了很多实践案例和好的经验做法。
　　谈出台国家行动方案必要性
　　不少地方在等待观望，有的借机大拆大建
　　南都：在提案中，你建议国家层面出台行动方案，并加快政策、标准等的研究制定。有观点认为目前城市更新仍处在试点和积累经验阶段，是不是还没到全国统一标准的时候？
　　卢天锡：城市是经济社会发展的主战场、主引擎，而城市更新蕴含了扩内需、增投资的广阔空间。据了解，目前全国有多个地方出台了城市更新条例，规范了城市更新组织领导、部门职责、操作流程，提高了城市更新工作推进效率。我们也在积极推进城市更新立法，《江西省城市更新条例》已纳入省人大2023年立法计划重点调研项目。
　　2021年11月，住房城乡建设部部署开展了为期2年的首批城市更新试点工作，但国家层面目前还没有出台城市更新的具体行动方案和纲领性政策文件，导致不少地方仍在等待观望，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执行走偏。各地对城市更新内涵的理解不统一，价值追求也不相同，推动城市更新的积极性不高，主动性不强，被动等待观望，一些地方认识不到城市更新实质是城市发展方式由过去扩增量为主粗放的外延式发展转变为以盘存量为主集约的内涵式发展，继续走过去的老路，借城市更新之名搞大拆大建，这些行为如不从国家层面重视，并加以规范，城市更新行动很可能就会走偏。
　　我认为，基于这些工作经验的累积，立足中国式现代化的时代语境，国家层面既可以、也有必要加强顶层设计，明确城市更新的行动目标、重点任务、实施路径、保障措施等，指导全国各地有序开展城市更新，加快建设人民满意的高品质城市空间，避免走弯路。
　　谈江西城市更新进展
　　2022年投资超7000亿元，社会资本投资占比超4成
　　南都：目前江西城市更新推进的整体情况怎么样？
　　卢天锡：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城市更新工作，结合实施城市功能与品质再提升行动，大力推进＂部省共建＂城市高质量发展示范省建设，取得明显成效。
　　一是初步构建了制度体系。积极推进城市更新立法，《江西省城市更新条例》已纳入省人大2023年立法计划重点调研项目。出台《江西省城市更新规划编制指南》，探索建立城市更新规划编制实施体系。加快2个国家级和15个省级城市更新试点城市制度建设，南昌、景德镇、吉安等地出台了城市更新管理办法，九江、宜春、吉安、萍乡、修水等地分别出台了社区配套设施和更新项目审批豁免、弱电管线整治、老旧小区改造、消防审验协同、更新项目审批流程优化、存量资源统筹协调等政策文件。
　　二是基本明确了更新重点。在全国率先对县城及以上城市开展＂全覆盖＂体检，深入查找问题短板，找准城市更新重点。制定《江西省城市功能与品质提升再行动方案》，明确以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为抓手，因城施策实施服务优享、防灾除险、数字赋能、减污降碳、赓续传承、交通畅通、风貌塑造、全龄友好、商圈营造、治理协同等十大行动、32项任务。
　　三是有力推进了项目建设。2022年重点结合国家＂稳增长＂政策的发力点，谋划实施城市更新和城市功能与品质提升项目超6000个，项目类型主要涵盖＂三旧＂改造、公共服务和市政设施提升、生态修复等，完成投资超7000亿元，其中社会资本投资占比接近43.5%，涌现了如南昌市699文创园、九江市中心城区水环境治理、赣州市于都老城设施提升、吉安市永新老城更新改造、新余市袁河公园生态修复等在组织机制、设计建设运营、投融资等方面的一批优秀案例。
　　当然，工作中也存在一些短板和不足，在增强城市安全韧性、提升城市治理水平、保护传承历史文化、完善道路交通设施等方面还需要我们进一步加力推进。
　　谈吸引居民和社会投资
　　中央补一点、财政配一点、群众出一点、市场融一点等
　　南都：一直以来，在推进老旧小区改造等城市更新项目中，居民出资和社会资本参与积极性不高是个共性问题。你认为要怎么鼓励各方参与？
　　卢天锡：老旧小区改造等城市更新项目具有业态多、投资大、周期长、利润低等特点，社会资本参与积极性不高、渠道不畅，我认为，需要综合施策鼓励各方参与，探索政府、社会、居民共建的新模式。
　　一是发挥＂政策+机制＂的作用，进一步完善政策体系。从顶层设计入手，制定出台鼓励和引导社会资本参与老旧小区改造等城市更新项目的配套政策、标准规范，建立健全项目分类实施、利益协调、长效管理等工作机制。如江西出台了全面推进城镇老旧小区改造实施意见，并在全国率先制定《江西省城镇老旧小区改造技术导则（试行）》，让改造工作有政策保障、有技术支持、有标准可依。制定了《江西省城市更新规划编制指南（试行）》，建立了城市更新专家库，指导各地科学有序开展城市更新，得到住建部充分肯定，有关经验做法在全国复制推广。今年，我们将着手开展《江西省城市更新条例》立法调研，探索为实施城市更新行动提供法治保障。
　　二是发挥＂政府+市场＂的作用，进一步破解资金难题。采取政府主导、市场运作、多元化投资方式，建立健全政府与居民、社会力量合理共担资金投入的机制，吸纳政府补贴资金、银行贷款、单位投资、专项维修资金、社会资本投资、居民出资等各类资金投入。如江西采取争取中央补一点、地方财政配一点、鼓励单位投一点、引导群众出一点、依托市场融一点＂五个一点＂的模式，有力缓解老旧小区改造资金难题。
　　三是发挥＂社区+居民＂的作用，进一步推进＂共同缔造＂。注重发挥社区动员群众、民主协商、搬迁安置、后期管理等作用，引导和动员居民全过程参与老旧小区改造等城市更新项目，变＂自上而下＂的政府推动为＂自下而上＂的群众主动参与，让居民由＂路人＂变＂主人＂。如江西制定了通知，明确优先对居民改造意愿强、参与积极性高、有出资意愿的小区实施改造，让小区居民决定＂改不改＂＂改什么＂＂怎么改＂，促进从＂要我改＂向＂我要改＂转变，为项目后期工作顺利开展提供有效保障。
　　南都两会报道组出品
　　策划：程姝雯 潘珊菊 蒋琳
　　统筹：梁建忠
　　采写：南都记者 陈秋圆 发自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