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钟骏是晚清的一名候补知县,宣称拿手医道,被引荐入宫给光绪看病。后来他留下一篇回想文章《德宗请脉记》,里边说,自己在诊病前已深知慈禧和光绪的忌讳,皇太后伪君子说皇上肝郁,皇上伪君子说自己肾亏,所以要避开这两点。 唐朝某些皇帝很喜欢杀医师。唐懿宗的爱女同昌公主病故,参与医治的二十余名医官被杀,还株连了他们的三百多位宗亲。出面敌视的大臣温璋因被开除而服毒自杀,还被皇帝咒骂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明朝皇帝也很喜欢杀医师。明仁宗朱高炽做太子时,其妃张氏长达10个月没来例假,御医会诊后一同以为她怀孕了。只需一位叫盛寅的医师说她没怀孕,而是患了某种疾病,并开了一服被御医以为或许导致堕胎的禁药。后来张氏病况加重,只好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盛寅的药方。但在试药前,朱高炽已命人将盛寅抓了起来,致使他的家人忧心如焚,忧虑全家会被磔死。盛寅被关了三天,朱高炽见张氏吃药后没死,才放他回家。吓尿了的盛寅想方设法脱离皇家,调去南京作业。 而嘉靖年间的御医许绅,是直接被吓死的。壬寅宫变时,嘉靖差点被饱受他糟蹋的宫女勒死,许绅授命急救,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嘉靖前脚封赏许绅为太子太保,后脚许绅就死了。在遗言里,许绅明言自己死于惊悸。 杜钟骏入宫给光绪看病,倒不用忧虑吓尿或吓死,由于其时杀医师已被公以为一件极不文明、极不面子的事。御医需求忧虑的是自己的出息之前同治死时,御医李德立等人均被开除戴罪当差;光绪与慈禧身后,御医张仲元等人也被革了职。 为逃避皇权的赏罚,历代御医都练就了一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高明身手。他们热衷于开无风险的补药,而非实在看病之药;热衷于用慢治卸责,这些才是御医必修的中心职业技能,而非医术。 皇帝当然也不傻。为防御医的套路,晚清朝廷发清楚轮诊准则,以若干天为一周期,每天让一名医师前来诊病,并让他独自写出自己的确诊定见和药方,不许他们彼此沟通,毕竟由皇帝和大臣来判别谁的确诊和药方是可信的。杜钟骏虽不是御医,但也被安排与其他被引荐的医师一同参与轮诊。他很不了解这种做法,对内务府大臣说:六日轮番一诊,各持己见,前后断绝往来,怎样能愈病? 大概是懒得跟这些民间名医阐明,内务府的回复很简略皇宫准则一向如此。杜钟骏大约也能了解,这种准则是皇室为防被医师联合隐秘而专门设置的,效果往往是:确诊的虽是同一个患者,但有多少医师就会出现多少病名和药方,继而使参与确诊的医师堕入被逼。 为求自保,杜钟骏从宫里出来,又去找了工部尚书陆润庠,说:六天才容许我进宫开一个药方,还不许咱们彼此沟通,哪有这么看病的?假定将来治不好皇上的病,毕竟是谁的差错?陆润庠的回复与内务府千人一面不要想太多,宫里的事一向如此。 杜钟骏对轮诊准则的批判并非毫无道理,由于轮诊准则走到毕竟,相当于将判别药方好坏的选择权交给了皇帝、太后及大臣等非专业人士。 1880年,宣称名医的马文植受诏入宫给慈禧诊脉,开的药方就是先呈内大臣、诸侍医看过,再进呈皇太后御览,然后由李莲英传旨给众大臣,说太后觉得马文植拟的药方也不错,要他们洽谈一下,是持续服用御医之前开的药方,仍是改服马文植开的新药方。大臣们不傻,天然不愿表达任何有倾向性的定见,集体回奏说:咱们啥也不了解,仍是请老佛爷选择吃哪种药吧。慈禧没办法,只好自己圣裁,很机敏地将御医和马文植融为一体用御医的药方,但得让马文植编缉。 对御医的不信赖,和御医对专业选择计划权的让渡,发展到,往往会变成皇帝自己出手更改药方,慈禧和光绪都干过这事。慈禧曾将薛宝田拟定药方里的续断改为当归。光绪常改御医开的药方,比方往里边加乳香、紫花地丁、白芷,或圈掉杜仲和菟丝子,有时还会直接下旨对御医进行事务阅历,教他们怎样玩君臣相佐。 皇帝自己开药方这事也见于欧洲。 罗马皇帝查理五世终年受痛风困扰,又常暴饮暴食,他觉得宫廷医师都是无能之辈,所以更愿查验民间偏方。安德雷亚斯维萨里(近代人体解剖学的创始人)任宫廷医师期间,查理五世迷上一种叫菝葜的草药,不但强逼维萨里将之放入药方,还宣称该草药在医治痛风方面有奇效。维萨里不信个案,也不愿欺诈早年。他在许多痛风患者身上实验后,否定了查理五世的片面感受,以为他的痛风有所好转是控制饮食所构成的,与菝葜毫无联络。 但查理五世更愿信赖自己,让人查询维萨里,看他毕竟是不是存心不良的宗教异端在那个时代,被扣上宗教异端的帽子是有或许被烧死的。万幸的是,维萨里在言辞方面十分慎重,教廷什么也没查到。 但是,若让皇帝撤去轮诊准则,听任医师彼此沟通,其效果大概率又会变成一场欺诈。 杜钟骏在《德宗请脉记》里说,他们六位民间医师被引荐进京一段时间后,光绪有次下旨,让他们合拟一个能够常服之方,且给出五天洽谈的时间。六人接旨后,推举年岁最大的陈秉钧编缉。陈秉钧拟的药方会凸显御医之前开的药方有问题,世人都不支撑。杜钟骏还对其他五个人说:你们要是觉得自己能治好皇上的病,那无妨批判御医的药方;不然仍是不要说的好,会脱节人。然后,世人照杜钟骏的主意,保留了陈秉钧的药方的头尾,将中心部分改了,使人看不出是在明言御医之前开的药方有问题。而杜钟骏自己拟的药方,根本就没拿出来给世人议论。 对参与药方洽谈的杜钟骏来说,不脱节御医、不用自己的药方为草稿进行议论,比御医们的药方是否正确、自己的药方是否更好,要重要得多。 如此这般,皇帝与他的医师就堕入漫长的僵局。皇帝不信赖医师,医师也不敢给皇帝供给关于疾病的独立见地。两端不再是简略的医患联络,更像在玩一种玉石俱焚的攻防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