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一出，西厢失色与莎士比亚同一天离世的他，到底有多传奇

　　每年的3月27日是 ＂世界戏剧日＂ ，英国有莎士比亚，法国有莫里哀，德国有歌德，中国也有位惊才绝艳的戏曲家，名叫 汤显祖 ， 《牡丹亭》 是他的传世作品之一。
　　＂原来 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拉开诗词剧场的帷幕，让我们回到牡丹亭下，看看汤显祖的 追梦人生 。
　　▲  汤显祖成名作《牡丹亭》的演出剧照。
　　01
　　拒绝附势，官场受阻
　　自 临川 建城起，抚河就穿行于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段。抚河上有一座古老的文昌桥，桥东有个文昌里，400多年前的明朝，这里出了一位伟大的戏曲家汤显祖。他的 临川四梦 ：《牡丹亭》《紫钗记》《邯郸记》《南柯记》，名垂古今。
　　说起临川，脑海里不禁闪现出一句话：＂临川才子金溪书＂。金溪以刻书闻名，而临川以才子享誉。北宋的 晏殊 父子、 王安石 、 曾巩 ，南宋的 陆九渊 ，元代的 吴澄 、 虞集 ……但唯有汤显祖却以情长。
　　生活在一个以耕读传家，以科举出仕的土壤里的人，如何走出了一条截然相反之路？
　　▲  抚州城市航拍图。
　　其实，早年的汤显祖并不另类。他生活在明朝的嘉靖至万历年间。汤家从汤显祖的高祖起， 四代都是秀才 ，在当地很有名望。在 文昌里 汤显祖的祖居大门上有一副对联，上书：＂北垣回武曲，东井映文昌＂。
　　汤家是书香世家，家有藏书四万余卷。在这样的氛围里，汤显祖从小就显示了 聪明才华 。他5岁学会对对子，12岁开始写诗，13岁学习古文词，14岁中秀才，21岁以全省第8名的成绩中举， 26岁时，他的第一部诗文集《红泉逸草》 刊行问世……
　　▲  临川文昌里老城区正觉寺。
　　少年时期的汤显祖有位老师——南城人 罗汝芳 。罗汝芳是泰州学派的代表人物，被今人尊为 明末清初启蒙思想家之先驱 。
　　罗汝芳的老师颜钧，也颇有 侠者古风 。颜钧的老师徐樾任云南布政使时，因中土司诈降计被害，他不辞艰辛远赴边地，求得老师的骸骨。
　　这种作风，令朝廷愤怒，颜钧被关押在南京刑部的监狱里，岌岌可危。罗汝芳变卖田产，想方设法援救老师出狱。
　　如此不畏权贵之举，给19岁的汤显祖留下深刻的印象，以致影响了他此后的科举之路—— 四次京试，都连连败北 。
　　▲  罗汝芳雕像。
　　汤显祖22岁和25岁，两次春试不第；28岁和31岁时，又一再落榜。 传说，汤显祖第三次参考时，当朝 首辅张居正 有意让自己的儿子以高名中进士，他看中了临川才子汤显祖，以及汤的友人沈懋学，安排堂弟张居直前往游说，希望二位才子与张嗣修同场考试，以衬嗣修的 ＂真才实学＂ 。但汤显祖谢绝了。
　　老师罗汝芳正是因张居正弹劾而下野。他断然不会与张居正走到一起。这段故事，时代相近的两种著作， 钱谦益 的《列朝诗集小传》和谈迁的《枣林杂俎》，都有记载。
　　回乡后，汤显祖每日依然潜心读书，作文交友并开始提笔写戏。两年后的万历七年，30岁的汤显祖，写出了他的 戏曲处女作《紫箫记》 。
　　▲  位于＂百戏之乡＂临川的梦湖景区。
　　31岁时，汤显祖第四次赴京春试，这次张居正有意把长子张敬修和三子张懋修推上龙虎榜，于是他又派人来游说汤显祖。
　　汤显祖对来人说： ＂吾岂敢从处女子失身也。＂ 结果这次科考，张懋修高中状元，张敬修以第二甲第十三名赐进士出身，汤显祖再次名落孙山。
　　万历十一年（1583年），汤显祖34岁了 第五次上京春试 。恰逢张居正病故，汤显祖终得以跻身进士行列。
　　中进士后， 张四维 和 申时行 两位阁臣想拉这位临川才子做门生。汤显祖婉拒了内阁。友人又推荐他到被认为是美缺的吏部供职，他也谢绝了。一年后，汤显祖自请到南京，做了掌管礼乐祭祀的 太常寺博士 。
　　▲  明人绘《申时行小像》册页。
　　汤显祖的《酬心赋序》，记录着一件事。翰林编修冯梦帧对同僚——汤的考官 沈自邠 说：＂你的门下士不会有人超过汤生吧。＂沈自邠点了点头，然后说可惜此人＂骨相凉薄＂。
　　在一次宴会上，沈自邠当面对汤显祖说：＂以你这样的高才，为什么迟到现在才考取进士，很可以想一想。一个人不要上进，就当恬退。看你样子若进若退，究竟想要怎样？＂
　　若进若退 ，正是汤显祖在以科举取仕的社会里，对自己人生取向的犹疑。
　　南京是明朝的留都，设在那里的官署不过是些闲职，难有作为。这反而使汤显祖有更多的时间 专研戏曲 。他进一步修改《紫箫记》，完成了 《紫钗记》 的创作。
　　万历十九年（1591年）闰三月，天空出现慧星，汤显祖觉得这是进言的大好时机，便撰写了 《论辅臣科臣疏》 ，列举了朝廷重臣申时行和杨文举的种种劣迹，这激怒了神宗。汤显祖 被贬往岭南 ，去广东徐闻县做一名典史。
　　02
　　离乡南渡，起意牡丹
　　贬谪文书下来后，汤显祖从南京回到临川。由于天气酷热，一到家他 就患了疟疾 。
　　有一次，他梦见自己在黯淡的月光下，只有尺长，够不到房门，急得要命，忽听父亲唤自己的名字， 霍然惊醒 。
　　汤显祖在家中一住数月，直至徐闻报到的时间临近，方收拾行囊，踏上了南行之路，行船经于都、赣州、南康，到达大庾。 大庾以庾岭得名 ，地处赣粤边陲，是连通中原与 岭南的要冲 。明代在这里设有 南安府 。唐代宋之问和宋代苏轼等名臣贬谪岭南，都要行经这里。
　　庾岭 还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早在南宋，这里就流传有几个版本的官宦小姐鬼魂与青年男子相爱交欢的故事，被南宋大学者洪迈记录在《夷坚志》一书中。后又被人们扩展为话本 《杜丽娘慕色还魂记》 。
　　▲  庾岭的梅岭古道。
　　据说汤显祖在大庾驿站小住期间，向驿站官员打听附近可有好景致，得知南安府衙后花园不错，便去探幽寻胜，但见墙角一棵梅树在＂叮叮当当＂的砍伐声中轰然倒下。汤显祖好不纳闷：这梅树多么难得，为何要砍？询问之后，听 来一段离奇的故事 ：
　　原来，这里的前任 杜太守 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长到情窦初开的年龄，遇见了一位多情的公子。二人在这花园私会，遭父亲怒责拆散，遂忧郁成疾，不幸而亡。她生前将自己的美丽容貌描画下来，藏在紫檀匣内，埋于梅树下。后来太守亦将爱女葬在这棵树下。
　　从此，每当月黑风高时，这梅树便会发出索索之声，有时还会发出 ＂还我魂来！还我魂来！＂ 的呼唤。现任太守不堪梦魇之苦，不得已只好雇工伐树。
　　汤显祖听完这则离奇故事，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以此为题材写一部传奇剧的构想，或许从这时候起，就 在他心中生了根 。
　　汤显祖贬谪徐闻半年后，调任浙江 遂昌知县 。他在遂昌政绩可圈可点。但同时，他对吏治的腐败体察得更深，最终下决心弃官归隐。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三月末，汤显祖赴京述职后，便 向吏部辞职 。随后他回到了故乡临川。
　　▲  遂昌汤显祖纪念馆。
　　汤显祖自小就有一批同窗玩伴，成年后有的同赴科举，为官入仕各奔东西，也有的留在临川， 继续耕读为伴 。但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一有机会就相聚。而如今，经历了十多年的宦海沉浮，临川的街头，已呈现一丝物是人非的寥落。
　　这样的伤感情绪，在徐闻和遂昌辛苦繁忙的公务中，被汤显祖逐渐地淡忘了。而如今，他已 辞官归隐，回到临川 ，寂寞离苦之感悄然浮上心头。
　　他频繁地忆起最亲近的挚友帅机。 此时，帅机已离世三年，他生前是汤显祖的莫逆之交，在汤显祖生活的各个重要阶段，帅机都第一时间以诗相赠，表达 恭贺、安慰或理解 的情怀。
　　▲  汤显祖画像。
　　帅机早年写有一首诗，题名 《四俊咏和汤生作》 ，称道汤显祖 ＂奇质＂ 。在汤显祖上疏被谪之时，曾抱着既不后悔也不悲哀的心情，给帅机写信：＂去岭海，如在金陵，清虚可以杀人，瘴疬可以活人，此中杀活之机，与界局何与耶！＂表达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人生态度 。
　　帅机不愧是 汤显祖的知音 ，他作《喜汤义祠部奏弹权贵谪尉雷阳》诗二首相赠，一个 ＂喜＂ 字，就见出了二人境界和情感步调的高度一致。
　　帅机去世后的一天，坊间送来了汤显祖根据早年处女作《紫箫记》增补润色的《紫钗记》印刷版本。汤显祖在灯下翻看着这部传奇，想起了当年《紫箫记》的写作过程。 这是汤显祖戏曲创作最初的尝试。
　　▲  上海昆剧团《紫钗记》剧照。
　　可帅机看后却直率地指出： ＂此案上之书，非场上之曲也。＂ 希望他继续改进。正是帅机的批评，使汤显祖进一步思考《紫萧记》的结构和艺术，最终成就了《紫钗记》——汤显祖临川四梦中的第一梦。
　　随后，汤显祖将该剧作印刷本寄给了帅机之子帅从升，说：＂《紫钗记》改本，寄送惟审蕙帐前，曼声歌之，知其幽赏耳。＂就是让从升在帅机墓前吟唱《紫钗记》，请 九泉之下的知音欣赏和评析 。
　　斯人已逝，何处寻觅？ 汤显祖的内心，曾经沉入寂寞深沉的暗夜之中。
　　03
　　追梦寻情，归隐著书
　　在寂寞深沉的暗夜中，汤显祖想起了庚岭的经历。他猛然醒悟，翻身提笔。数月时间，汤显祖以 《还魂记》 为蓝本创作的戏曲《牡丹亭》就问世了。
　　全剧55出，演述了宋代江西南安郡太守杜宝的女儿 杜丽娘 因爱而死，又因爱而生，起死回生的恋爱婚姻悲喜剧故事。
　　▲   《牡丹亭》演出剧照。
　　世人说： 牡丹一出，西厢失色 。《牡丹亭》很快风行一时，汤显祖自己也观看《牡丹亭》的演出，据他的《滕王阁看王有信演牡丹亭二首》记述，宜伶名角王有信在江南名楼滕王阁演唱，＂韵若笙箫气若丝，牡丹魂梦去来时＂， 盛况空前 ，观者如堵，深夜才渐次散去。
　　这部歌颂爱情至上的戏曲，围绕＂梦＂展开，生与死、离与合穿插演绎，词与曲幽艳绝尘、婉转多姿，最终成为中国古代爱情戏中继《西厢记》以来 影响最大、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部杰作 。
　　▲  昆曲《牡丹亭》实景演出。
　　同乡友人的家里也请宜伶演唱《牡丹亭》，汤显祖有《帅从升兄弟园上作》组诗，描写小宜伶们演唱《牡丹亭》中《惊梦》《寻梦》的场景，尤其是第三首：＂小园须着小宜伶，唱到玲珑入犯听。 曲度尽传春梦景，不教人恨太惺惺 ＂，生动地表现了汤显祖教小宜伶演唱的情景。
　　他的居所 ＂玉茗堂＂ 也成为宜伶戏班活动的舞台。他每每参与编演自己创作的戏，并手把手教宜伶演唱《牡丹亭》的故事。从此以后， 以茧翁自号的汤翁 ，很少再外出。
　　▲ 玉茗堂。
　　也许他意识到，今生只剩下一件事必须抓紧去做，那就是戏曲创作。《牡丹亭》完成后，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他写出了 《南柯记》 。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 《邯郸记》 问世。万历三十年（1602年），他撰写《宜黄县戏神清源师庙记》，记述了戏曲编演的技术要领。
　　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距他离世尚有十年，他的《玉茗堂文集》即在南京出版。晚年的汤显祖，成为 江南影响最大的戏曲创作者 。他把此生所有的追念和缅怀，尚存的梦想和追寻，全部都寄寓在戏里了。
　　▲  汤显祖与莎士比亚。
　　万历四十四年六月十六日，也就是 公元1616年7月29日 ，汤显祖在临川玉茗堂逝世。而这一天，也是 英国戏剧大师莎士比亚离世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