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母亲远行

　　母亲远行了，很意外，很突然，不辞而别。与之前多年无数次母亲送我远行不一样的，那次，是我送母亲远行。远行前的母亲再也没能喋喋不休地一遍遍叮嘱我的家里家外，而我只能以滚落的泪水叮嘱一生仁厚勤俭、钩帘归乳燕，怜蛾不点灯般积德行善的母亲远行途中能一路安好。母亲的远行，带走了一个质朴的传统中国农村妇女平凡的一生，也带走了哪怕再多半天的子奉塌前的最后希望。
　　母亲的人生，充斥着战乱、饥荒、文革、集体大锅饭，又经历了中国社会最翻天覆地的变革。对于业已从这具躯壳中离走的那一个灵魂，对于使我的生命成为可能的那一个生命，我对年迈后的母亲的了解和陪护的是多么的不够。不得已而聚少离多的岁月，让我逐渐意识到，人生是一场孤独的苦旅，只身在异乡的我只能靠自己，让母亲少一份担忧。于是，成年后的我，与母亲的一次次交流的主动权到了后来，渐渐由母亲转移到我；与母亲的一次次离别里，我们成了彼此视野远处的小点。尽管如此，母亲还在世时，每逢节假日，老家，我总归还能用一个温暖的回字。
　　直到母亲远行后的某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童年的自己，我追随着母亲走在去往集市的路上，那条土路，总是需要向左拐，又向左拐，最后，终于走到集市，但集市里不见人影，空空荡荡，一无所有，转过身，母亲也不见了醒来后，我知道，母亲早已去了很远很远的天街。
　　母亲远行了，那个曾经晴方好，相见欢的老家就只是一个老屋了，再来，我也只是它的一个借宿客。
　　母亲远行了，我才想起来一次次问自己，在母亲温柔的怀抱里长大的我在成年后的岁月中为什么没有尝试过和母亲有哪怕一次深情的拥抱？我现在多么希望我能大笑着指出她的唠唠叨叨，指出她那一生对他人慷慨而对自己吝啬的愚钝，然后搂着她的肩膀亲昵地喊一声傻妈！但我没有，不但没有，竟然在我成年的人生中逐渐成为一个和自己母亲不善表达情感的男人。我悔恨自筑的那一道墙，那一道关乎男人那匪夷所思的男子汉的破墙，是它阻隔了我们母子之间本该有的言语的温情或肢体的亲密。取而代之的只是依依不舍的一次又一次目送远离的背影。
　　母亲远行了，我才突然想起来不应该多年隐藏自己的情感，也不只在文章里默默地写出来。现在，我只能寄希望来世我们还是母子俩，我要明明白白地将这份真情实感在我们母子有限的生命里向彼此表达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乃至热烈。
　　往年的这几天，是我一年中最激动最喜悦也是最心切的时候，因为我就要回家与母亲团聚，进入人间最无需戒备最放松也最温暖的时空了。但今年，只有无家可归的落寞和此时再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只要母亲在，自己再老都可以一次次再做一回孩子；只要母亲在，回家再早都不早，离家再晚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