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泉州城追溯刺桐史

　　2021年7月25日，泉州以宋元时期世界海上贸易中心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以城市名义成为中国第56个世界文化遗产，举国同庆，泉城沸腾，奔走雀跃欢呼。来之不易，实至名归，著名的主持人白岩松曾经说过，泉州是您一生至少要来一次的地方。半世繁华半世僧的李叔同，在前半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在琴棋书画等艺术方面造诣登峰造极，中年遁入空门法号弘一，受到泉州历史人文古迹众多、历史文化厚重感召，在泉州生活著经弘法修行十四年，直至在城北的小山丛竹的晚晴室圆寂，临终遗墨悲欣交集。其弟子著名作家画家丰子恺说，人的一生追求有三个境界，一是物质、二是精神、三是灵魂，弘一大师在半城烟火半城仙的温陵找到灵魂的归宿。前佛教协会会长赵朴初说，在泉州，随时可以与历史撞个满怀。泉州著名文史学家陈泗东先生指出，中国的历史和建筑辐辏于泉州城。泉州因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三面环山，一面向海，连绵皱褶的山脉，构筑起天然的军事生态屏障，漫长的海岸线，让这方土地历史上避免兵家纷争，历史古建筑和人文习俗免除了兵燹毁坏。历朝历代的执政者大多勤政爱民、政绩显著、重视文教、建庙修桥，招贤纳士。在朝代更迭战乱纷争时，中原地区的达官显贵纷纷南撤汇聚于此，也把先进的农耕工业技术、文化匠艺带入泉州传承延续至今，成就了泉州海滨邹鲁的雅称。靠山吃山、向海而生，泉州的地理环境和历史背景，促使了自唐代以来海上贸易事业的繁荣兴旺。
　　我出生在泉州府至崇武卫城官道上的一个小村落。幼时徜徉在青石板磨成铛亮的北宋利济桥；与小伙伴在桥头两座明代经幢塔攀爬嬉戏；喝着甘甜清冽的唐代龙泉井；在清代苏氏大宗祠前聚精会神地观看电影。宛然不觉穿梭在历史的时空隧道。直至高中考学进入了泉州第一中学，对学校门口的一峰书院和梅花石产生莫大的兴趣，对泉州古城大街小巷进行了探究。泉州古城的名胜古迹星罗棋布，街头巷陌人文荟萃，建筑古朴典雅精致，让我眼花缭乱和仰慕不已。
　　大学时期到北国春城的吉林大学求学，游子对家乡强烈的思念，经常泡在学校图书馆，寻找有关泉州的典籍，如饥似渴地了解有关故乡的信息，聊以解决乡愁情结。当时在远隔数千里的异地他乡，没有现代的资讯方便，满世界知道晋江石狮的商品发达，却未闻泉州的历史醇厚，异地的同学听闻泉州是从初中历史书上偶得。喜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平方舟号考察船抵达泉州，泉州众多的历史文化古迹、非物质文化传承让海内外学者折服，赞誉泉州是世界宗教的博物馆、多元文化的城市，确认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从九日山的祈风石刻，到草庵世界唯一的摩尼光佛石像；从西晋的延福寺，到唐代的开元寺，到南宋的真武庙、天妃宫；以及印度教飞天乐伎、涂门街清真寺、中山街基督教堂，无不显示宋元时期海上贸易和文化交流的高光时刻。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历史和文化，但像泉州保留历朝历代文化古迹的恐怕不多。泉州有句谚语地下看西安、地上看泉州，并且与韩国釜山、日本大阪一起被命名为东亚文化之都，足见世界对泉州历史文化厚重的认同。本着对文史的兴趣，还有对泉州的挚爱，每逢节假日或者异地同学到访，我都走街串巷深入实地，探索古迹的古往今来和历史掌故，恍如看到晋江江面上舟楫往来杋樯林立、码头上货物堆积搬运繁忙的景象，依稀看到文人骚客凭栏吟唱的图面。
　　泉州秦时属古扬州、后历经晋安郡、武荣郡、清源郡，泉州名称原属闽县（福州）所用，隋朝始才为现泉州所用，初始州治在丰州。早在新时器时代，百崎音楼山就有古人类以狩海为生。西晋太康年间，印度高僧拘那罗陀就飘扬过海，在九日山延福寺翻译金刚经。中原人士有三次大规模的衣冠南渡迁入泉州。一是晋永嘉之乱、二是王审知入闽、三是靖康之乱。这些中原的达官氏族和缙绅名仕也带来了文风炽盛和科教文化，并瓜瓞延绵至今。九日山，晋江畔的一座不足百米的山，却是文脉之山，晋代入泉的人们，常常在九月九日登高望远思念黄河和洛阳一带的故土，因此命名九日山。唐朝时，著名诗人秦系隐居此山西峰修著《道德经》，同期宰相姜公辅被贬为泉州别驾，也在东峰择邻隐居。当时又一位宰相常衮被降为福建观察史，常衮是状元出身，当时泉州远离京城偏居一隅，尚无人参加科举考试。常衮和刺史薛蟠、席相带领青年才俊欧阳詹经常到山上与两位隐士探讨学习。欧阳詹参加科举考试，与韩愈同榜荣获榜眼，成了泉州科甲及第破天荒第一人。九日山也是历史文人游历吟诗作赋的旅游胜地。这里遗留有70多方摩崖石刻，记录历史的辕辙。宋代官府在九日山组织祈风活动，太守、宗室、市舶司和缙绅们参加，倚靠海洋季风，把靠风帆为动力的商船，冬遣舶夏归舶，让商船航行于南洋和阿拉伯波斯一带，并把泉州盛产的茶叶、陶瓷、丝绸、铁器等物资，以仓储式方式销售到亚非欧各国，也带回来胡椒、香料等物资，造富一方和增加朝廷官府榷税。这些祈风活动都烙记在九日山的十五方石刻上，延绵至南宋淳佑年间。元朝的达鲁花赤郡监维吾尔族人契玉立也在这里铭刻泉南佛国。洛阳桥修造主持人书法家蔡襄、其女婿浮桥修造主持人福建转运使谢仲规、北宋宰相水动气象仪制造者苏颂的父亲苏绅、南宋理学家朱熹、名宦梁克家、李廷机、李光地、王十朋、真德秀、姜志礼、倪思、林奭、马复书等也留下笔墨诗词和足迹。唐景云二年泉州州治迁鲤城。
　　传说唐宣宗曾经游历泉州，于晋惠交界处感叹类我大洛阳也，洛阳江故而得名。唐僖宗年间，黄巢起义天下纷乱，王潮王审邽王审知三兄弟自河南固始率5000子弟入闽，王审邽及儿子王延彬主政泉州，勤政爱民，招贤纳士，重文兴教，减轻瑶赋，修城建寺，保境安民，让民众生养休憩，为泉州日后文风炽盛和经济繁荣奠定基础。五代节度使留从效环城遍植刺桐花。南宋太守王十朋诗曰初见枝头万绿浓，忽惊火伞夜烧空。五代节度使陈洪进扩城围陈埭垦田。宋太守陈偁进谏泉州设立市舶司，主管海上船舶交通和榷征税收。
　　泉州海上贸易繁荣昌盛，主要体现在几个方面，一是完备的码头交通设施；二是发达的工业生产体系；三是科教炽盛的文化习俗。旧时海面辽阔，水深不可渊址，船舶可至南安码头。沿晋江布设江口文兴渡、美山渡、林銮渡等码头群。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和意大利富商马可波罗游记写到，大船数百，小船无数，货物堆积如山。发达的内河水系，货物从码头转运城内和内地。六胜塔、姑嫂塔、东西塔、奎峰塔等成为了重要的航运标志。纵横交错的河道，亟需桥梁串起交通运输网络。北宋宰相李邴隐居泉州，赋诗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北宋末年，晋江江面辽阔，蔡公洲、外洲、桥尾洲伶仃孤立于海面，岛上的芦苇茅草随风摇曳，海水随波逐浪杋樯林立舟楫往来。名宦蔡襄，从小在泉港虎岩寺读书，留下伏虎胜景亲笔题刻。与舅舅卢锡、邑人王实、僧人宗善、义波，在海面辽阔、址深不可渊的洛阳江，利用海蛎固基、筏型基础、浮运架梁等先进技术建起千米洛阳古桥，沟通南北通堑。其女婿福建转运使谢仲规主持重修浮桥，太守邹应龙发动蕃商修造顺济桥，安海富商黄护会同僧人修建安平桥，太守宋朝宗室赵令衿主持续修。宋朝利用僧侣雄厚资金力量频频建桥，其中惠安籍僧人释道询主持修建了盘光桥、獭窟屿桥、青龙桥约200座桥。桥梁让海陆交通畅通，使得货物往纵深输送四通八达。唐初，黄守恭献数百亩桑田建开元寺。和尚匡护化缘求地建寺，黄守恭说如果桑树开白莲，就同意献地建寺。翌日，桑树果然长满白莲，于是就应诺献桑田建寺，寺庙大雄宝殿匾额题刻桑莲法界。当时丝绸业发达可以管中窥豹，略见一斑。安溪的铁观音、德化的瓷器、晋江的陶瓷、惠安的石雕、永春的芦柑均是驰骋天下传销世界各个角落。南宋赵氏宗室南外宗正司迁移泉州开元寺中轴线对面的古榕巷，更是带来了先进的工业、建筑、曲艺、文化等技术。宋时三朝宰相韩琦出生于泉州连理巷，遗有生韩宫，城隍庙立像供奉。泉州府文庙堪称南方规模宏大规制恢宏，文风炽盛，两宋期间涌现诸多状元和宰相，如曾公亮、曾从龙、留正、梁克家等。涂门街长达1000米的古街，遗存有儒释道和清真寺、锡兰祖屋等文化古迹。这里曾经是蕃客云集，有来自阿拉伯的市舶司提举蒲寿庚的庞大宅邸，还有数代与蕃商联姻的祖閭苏古民居。旧时徳济门聚宝街蕃客云集商品琳琅，设有接待外宾的来远驿。徳济门城门遗址挖掘出了许多印度教、伊斯兰教等古石构建。海神信仰从九日山的昭惠庙到石头街的真武庙，而后转移到徳济门对面的天后宫，一方吞海石刻，彰显了泉州人对大海的敬畏和依赖。
　　南宋末年，市舶司提举蒲寿庚拥有庞大船队，从事海上贸易活动。在海印寺设立望海楼瞭瞰海上船舶。1974年发掘的宋代沉船，采用适用远航海运的水密隔舱福船，目前陈列泉州开元寺内的古船馆展出。明朝时，江西吉安籍状元罗伦，号一峰，贬任泉州市舶司副提举。在现泉州一中西墙外的五瓣天然梅花石设立梅石书院讲学，曾力阻市舶司迁往福州。
　　随着明朝郑和下西洋到泉州灵山进香后，朝廷开始实施禁海政令，大规模官方海上贸易活动受到限制。直至明末郑芝龙随颜思齐、李旦移民开垦台湾，海上贸易活动仍然络绎不绝。郑成功祛除殖民者、施琅平台，泉州人依然在海上活动发挥举足轻重作用。
　　历史上泉州人纷纷飘扬过海，到南洋和世界各地繁衍生息，赚钱后在故乡修建各式各样的中西合璧蕃仔楼，留住根魂。
　　如今，古城进行了城市文化生态双修，对古街巷和文化古迹进行活态保护整修。城市东进西拓南下战略初现雏形，如今又吹响了兴城市强产业的集结号。站在晋江畔的高楼，晋水依旧缓缓地流淌，却见证了泉州千年的历史辐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