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战争（十三）宁锦之战

　　1626年8月11日，太子河畔，努尔哈赤走完了自己最后的人生。
　　同日，皇太极在大贝勒代善的拥护下，继承了汗位。后金汗国当时有四大贝勒，分别是代善、阿敏、莽古尔泰和皇太极。这四位是最有资格继承汗位的人选，他们的爵位、军功和及威信都是最高的。但是代善被爆出和努尔哈赤的宠妃阿巴泰有染，令人非议的生活作风使得代善直接出局。二贝勒阿敏天生就不具备资格继承汗位，因为他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而是其弟弟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基本不具备继承的资格。至于莽古尔泰，那是莽夫一般的人物，平时性情暴戾，得罪的人很多。同时其母亲犯法，也基本失去继承的资格了。
　　皇太极几乎是毫无疑问的胜出，继承了努尔哈赤的遗志。
　　甫一登基，皇太极就认为自己要面对的形势非常复杂。首先是对明战事已经走进死胡同了，宁锦防线非常坚韧，宁远之战已经证明了明军一旦固守坚城，八旗很难破局。同时后金此时的对外战略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北有蒙古虎视眈眈，东有朝鲜这个明朝死忠不断威胁，西面有明朝这个庞然大物。同时由于努尔哈赤最后几年实施残酷的对汉民政策，迫使大量汉族民众沦为八旗的奴隶和农奴，上百万辽东汉族百姓几乎一夜之间沦为奴仆，凄惨的生活致使汉族民众根本无法忍受这种非人般的生活。辽东、辽南地区的起义此起彼伏，严重威胁着后金统治的稳固。
　　皇太极深刻意识到如果再不调整策略，后金汗国很可能就要遇到严重的发展问题，甚至可能会二世而亡。而调整策略的首先就是停止征伐，努力修复与明朝的关系，同时理清楚内部事务，结束努尔哈赤时期执行的对汉民残酷屠戮剥削的政策。汉官宁完我上奏：过去的策略杀人太多，不重视收拾人心，长此以往后金政权必定只能限制在辽东这片土地上，难以进取中原。宁完我的奏疏深得皇太极的心意，同时皇太极也逐渐意识到：尽管明朝腐朽不堪，内部矛盾尖锐，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明朝拥有广袤的土地和亿万人口。无论失败多少次，明朝总是能够很快地恢复力量，在辽东继续与后金对峙。然而如果己方哪怕失败一次，那都是难以消化的伤痛。即使把整个后金汗国翻了个底朝天，也就只能凑出来十几万人马，其中只有数万披甲精锐。这点实力在明朝面前，确实不够看的。
　　皇太极开始着手打算与明朝方面讲和，结束双方目前的对峙局面，同时改善对外关系，至少要把蒙古和朝鲜给打服了再说。1626年的11月，皇太极第一次向明朝方面提出了议和的请求，他对袁崇焕许诺诸多条件。一开始他血盆大张，试图漫天要价，后来他逐渐削减条件，甚至承诺只要和谈有果，后金甚至可以放弃部分已经占领的土地，用来表达诚意。袁崇焕对于议和也颇有意愿，也曾奏报朝廷请求定夺。但是熹宗皇帝谕令不得与东虏议和，袁崇焕只得偃旗息鼓。后来崇祯帝掌权之后，也对袁崇焕做出批示指示，要求袁崇焕决不能与东虏私下议和，务必克竟全功，收复失地。
　　明朝君臣经常把两宋君臣的羸弱当做反面教材，决不允许大明与北朝有任何的合约出现，即使是骚扰大明北疆两百年的蒙古各部，那也是必须向万历皇帝行臣子礼，接受明朝的册封之后才可以议和罢战的。所以，双方的议和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当然，这个结果也在皇太极的预料之中。他本人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罢战议和，只是想通过议和这个手段为自己争取时间，起到麻痹明朝的作用，一旦后金汗国的内部问题得到缓和，皇太极自然要露出比父亲还要凶狠的獠牙。
　　天聪元年（1627年）正月，皇太极命令阿敏、济尔哈朗、阿济格、岳托等领兵攻打朝鲜，后金军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朝鲜黄海道、平安道、京畿道等多处重镇，打得朝鲜国王李倧跑到了江华岛避难，最后被迫签订城下之盟，宣布后金与朝鲜结为兄弟之国。一定程度上解除后顾之忧后，皇太极立即调转枪头，试图再次发动对明战事。天聪元年五月初六，皇太极征调讨伐朝鲜大军并沈阳的大军，出发征讨明朝。五月八日先锋已经突破辽河了，兵锋直指锦州城。
　　此时，由于明朝更换了宁远总兵官，新任总兵官杜文焕刚从宁夏任上卸职，尚未抵达辽东就任。袁崇焕遂命令左辅出任代理总兵官前往大凌河驻扎，锦州城由尤世禄负责防御，满桂负责关门地区。同时赵率教被朝廷加总兵衔负责锦州的城防修缮监督工作。皇太极轻质带领六万大军迅速逼近锦州城，五月十一日凌晨，后金军黑压压的上来将锦州城团团围住。
　　当时由于大凌河地区的防御设施尚未修筑，左辅索性领兵撤入锦州城内协同防御。应该说这次攻打锦州，皇太极显得十分仓促。征伐朝鲜的两万大军尚未得到任何补充休整，就被皇太极一声令下调往锦州前线。这相当于是让这两万八旗精锐短短一个月不到，走了数千里路，后金军人困马乏、疲惫不堪，这也侧面反映了皇太极内心中的焦灼不安。明朝兵科给事中许征言清晰地指出：黄台吉犯锦州，无非是想要扰乱我屯田和修城两事罢了。恐我一旦修筑坚城，屯田成功，其必然再无任何胜算之可能。事实上的确如此，皇太极对于明朝在宁锦方向上的大兴土木，非常焦虑，认为一旦让明朝将宁锦防线稳固下来，以后再想讨伐明朝将会变得异常困难。
　　赵率教见后金军气势汹汹地上来，为争取时间，特地派遣两位将领前往后金大营，企图讲和。皇太极当然也想不战而取锦州，与明军谈判了整整一天。五月十二日，发觉明军是在拖延时间之后，皇太极下令开始攻城。后金军主要进攻方向为锦州城的西面和北面，两路主攻部队抬着云梯和挨牌就往前冲。赵率教和左辅以及监军太监纪用全部披挂上阵，振奋士气。后金军将士却悍不畏死，扛着云梯拼了命的往城墙上靠拢。由于锦州城尚未实现城防工事修筑，所以很多地方疏于防范。开战没多久，西城就出现了险情。一队后金兵架着云梯冲了上来，在城头上和守城明军展开激战，情况十分危急。赵率教得知后，立刻调集部队赶赴增援。在其有效的统筹和指挥下，后金军被赶下城头。战斗从早上的七点多开始，一直持续到晚上八点多。后金军损失非常惨重，士卒的尸体几乎把城楼下的空地给填满了，部队都是踩着同袍的尸体往城楼上冲。
　　亥时许，后金军停止进攻，皇太极下令将阵亡将士的尸体拖回来，妥善处理。随后命令部队撤退五里地，在城西南扎营。五月十三日，凌晨寅时许，后金军骑兵部队绕锦州城晃悠，但是不敢靠近城墙。皇太极派了三拨使者劝降赵率教，都被赵率教拒之城外，不允许使者进城游说。皇太极很生气，命令部队继续进攻。但是第一天生硬的攻城使得部队士气严重下滑，第二日的进攻也是虎头蛇尾，后金军没有很好的攻城手段和战术方法，除了增加伤亡，没有任何其他收获。
　　皇太极包围锦州数日，连续进攻，但毫无进展。随后皇太极选择只围不攻的战略，试图围点打援，重创明军的增援部队。毕竟锦州城是明朝不可不救的地方，既然打不下来，索性等着明军援军来找上门挨打再说。袁崇焕早就料到皇太极的这个想法，在给朝廷的战报中，袁崇焕建议不可使用大军增援锦州，毕竟野地浪战乃八旗之擅长，而非明军之所长。但是锦州城不可不救，尤其是要考虑城内守军的士气和人心，不可不发兵增援。
　　新任辽东经略王之臣认为，不可发兵过多，应以骑兵为主，火速驰援锦州，并与八旗部队展开城外对决，为城内守军鼓足信心坚守城池。兵部向皇帝建议，调拨山海关一万精锐出关，火速驰援锦州城。袁崇焕则认为，应该从中抽调两千精锐骑兵，同时宁远方面也抽调两千精锐骑兵，合兵四千驰援锦州。袁崇焕的建议可谓是老谋深算，经验丰富。明军与八旗军屡次作战的经验已经证明在野外作战中，过多的步兵就是累赘，只会成为八旗铁骑刀下的亡魂。
　　朝廷原则上同意袁崇焕的方略，但是考虑到锦州的战略地位重要性，熹宗皇帝还是命令山海关方面出动一万精锐火速出关，由满桂、祖大寿领军前往锦州解围。五月十六日，满桂率领的一万人马抵达塔山地区后，与莽古尔泰、济尔哈朗带领的运粮护卫部队遭遇。双方发生了遭遇战，各自损失了数百人后脱离接触。满桂遂退回宁远休整，莽古尔泰则后撤稳固粮道安全。皇太极听闻此事后，深感明军愈发难以对付，遂调令沈阳方面出动上万援军赶赴锦州汇合，加强部队实力。
　　五月二十五日，在锦州城下丢下了数千具尸体的皇太极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毫无希望的攻城战。他下令停止攻城，原地休整。五月二十七日，在留下部分人马监视锦州城的明军后，皇太极带领主力继续西进，目标指向宁远城。五月二十八日，努尔哈赤领兵抵达宁远城北，命令八旗各部分散扎营包围宁远城。此时的宁远由袁崇焕和监军刘应坤负责守卫，二人一起登城观看敌情，鼓动守城将士信心。当时袁崇焕的守城策略是围绕城池修筑了大量壕沟和战车堡垒（即用各种车辆堆起来的阻挡骑兵冲锋的战车阵）。
　　袁崇焕部署精锐在城外驻防，皇太极见明军阵地比较坚固，生怕硬攻造成不小的损失。于是命令诸贝勒向后撤军，试图吸引明军主动前来进攻。但是明军坚垒不出、不为所动，皇太极见状决心硬攻取城。代善与莽古尔泰认为强攻损失必定巨大，恳请皇太极退兵再战。皇太极勃然大怒斥责二人：父汗当年攻宁远不克，如今我攻锦州也不克，若连宁远都不敢攻打，何以睥睨天下。说完下令部队即刻发起进攻，阿济格领兵作为先锋发动对宁远的攻势。
　　八旗精锐披挂重甲，推着楯车，蜂拥而上。城下防守的明军都司李春华指挥炮营对后金军发动反击，各种火器同时开火，烟雾漫天，火药枪声大作。满桂作为救援锦州城的主力，其麾下主力多为骑兵。满桂部就驻扎在宁远城外，八旗铁骑遂于满桂所部发生激烈交战。一场短兵相接的骑兵大混战打响，城墙边是明军的火器营，火器响成一团。离城数里则是双方骑兵的交战场地，也是混成一团。满桂本人都身中数箭，血流全身而不止。混战中，济尔哈朗被明军击伤，游击觉罗拜山被击毙。倒毙于炮火之下的后金军数量无法估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形容的便是宁远城外的场景，明军亦伤亡惨重。
　　二十八日当天野外的混战，从早晨持续到中午，皇太极见明军死战不退，遂下令撤军休整再战。仅仅半天时间，后金军便阵亡了数千人，总损失人数已经超过了死在锦州城下的总和了。由于损失异常惨烈，恢复理性的皇太极认为无法攻克宁远，甚至自己还没有摸到宁远的城墙，就已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五月二十九日，皇太极没有任何犹豫，果断命令部队撤退。当时赵率教趁后金军主力西移前往宁远之际，偷袭了驻防锦州城外的后金军大营。后金军损失十分严重，部队军心士气低落，处于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皇太极听闻军报后，命令部队火速后退，即刻赶回锦州城下。
　　回师锦州之后，皇太极还想劝降赵率教，赵率教不予理睬，皇太极遂于六月四日凌晨发动突袭锦州的第二场战斗。他亲自在锦州城东南的校场督战，五万八旗精锐向锦州城发动了狂暴的攻势。西城为后金军的主攻方向，其他各城门由小股部队牵制明军守城部队。赵率教稳妥指挥，利用大炮和火铳形成交叉火力网，给予后金军以沉重的伤亡。后金军虽然战斗力凶悍，无奈锦州城外的壕沟又深又宽，无数后金军士兵掉进壕沟无法动弹，还有大量士卒被打死在壕沟周围，血水汇聚在壕沟之中，几乎形成一条溪水。
　　尽管伤亡非常巨大，皇太极依旧要求死战不退。中午时分，战斗进入最惨烈时刻。后金军几乎全部汇聚在城墙下了，城上的明军使用火油和石弹，以及弓弩等不停打击城下的后金军。后金军顶着挨牌，拼了命想要爬上城墙上去。凭借着大量火器以及团结一致的军心，明军始终压着后金军打，战斗持续到傍晚，后金军依旧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损失士卒的数量翻了一倍还多。整个战场几乎是一地血腥，充斥着尸体烧焦了的味道与血水掺杂泥土的混合气味。皇太极见无法取得突破，只得下令撤兵回营。这次持续了一天的攻城战斗，致使后金军至少损失了三千人左右。
　　由于损失过于惨烈，皇太极明白这场战役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当天晚上，皇太极就下令班师返回，六月六日又命令拆毁大凌河城，引军东去脱离与明军的接触。天启七年六月六日，袁崇焕向朝廷上奏《锦州报捷书》，宁锦之战最终以明军大获全胜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