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旋律电影,就从没人这么拍过
文丨阿醒
大家应该还记得,第十一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把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三项大奖,集中给了刘智海导演的《云霄之上》,因为它打破了战争电影一贯的表现手法在一众成熟商业的影片中显得陌生而新鲜。这个结果,确实太过陌生而新鲜,震惊了国内电影界。
但很快,我们发现青睐这部电影的,远不止北影节一家。它也入围了上海、京都、多伦多、丝绸之路等国际电影节,并获得浙江电影凤凰奖优秀故事片奖、优秀摄影奖和优秀音乐奖。
5月31日,《云霄之上》特别献映。
相信浙江的朋友看了,会有更多触动。因为这部作品是由浙江影视集团、中国美术学院共同出品,中共丽水市委宣传部联合摄制的,它与浙江这方土地之间,有相互给予、交相辉映的意义。
可以这么说,很久没有见过能这么深厚地传达浙江历史与风土人情的电影了。
它的故事来源于一段相对少人了解的浙江历史。
1935年,反围剿时期,浙江西南挺进师在进行战略转移时,队伍被打散。年轻的红军洪启辰却在危难中接到军令,要在48小时内炸掉白军弹药库,拦阻对大部队的追击。
敌强我弱,这原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以洪启辰为首的小分队,忠诚使命、求是挺进、根植人民,以大无畏的浙西南革命精神,最终完成了使命。
这种精神不仅让这支队伍实现了一次任务的胜利,它也重燃了浙江革命烽火,奠定了浙江革命基础。从更高的层面来看,浙西南革命精神当然也是中国历史观、民族观、国家观与文化观的一种具体体现。
顺着历史与精神的命脉,《云霄之上》进一步呈现出极富魅力的浙江地域特色。电影里实景居多,镜头探向了浙江优美的山水、丛林、洞穴、芦苇荡。而本片还运用了地道的吴语方言演出,再加上吃的饼,捕的鱼,使的鱼鹰,坐的渡船,全是来自这一方水土,真的做到了迅速让观众沉浸到历史上浙江革命的那个特殊年代和环境中。
《云霄之上》的故事,一半的主角其实是浙江这块土地。从丽水龙泉的原始森林,到海拔2000多米的凤阳山,一路跟着革命战士走下来,我们会看到其中蕴含的神秘、潮润与苍翠,仿佛打通了听觉、嗅觉和视觉,之后深层的、内生的未知危险又会催动不安蔓延开去。由北至南,从表及里,电影语言有了一重细腻的转化。
本片当然是一部主旋律革命题材的电影,但我敢保证,你一定没有看过这种风格的主旋律电影。从早期的十七年电影,到八九十年代的革命题材电影的巅峰时期,再到近年的主旋律电影商业化阶段,主旋律电影能走的路,似乎都已经被探索完了?
导演刘智海并不这么认为,他坚持觉得,主旋律电影的题材和审美都还存在很大的突破空间。这就是《云霄之上》最基本的创作思路开辟一条主旋律电影从未走过的路,最终它凭借独到的题材选择与风格呈现,的确重新定义了主旋律电影。
它寻找到了一个相对少见的小切口,这不仅指浙江本土特色,更主要是指在那段隐藏在主流之外的历史里,遴选同样曾为人所忽视的英雄人物。
焦点于是落到洪启辰身上。这位再普通不过的战士,没有将领常见的武力、口才,而且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无法叠加经验带来的向心力。但就是这么一位光杆司令,接到了如山军令。
那个时代,信仰的力量可以让人一往无前,洪启辰确实也这样。但要是接续这种模式开展,那也不过是千人一面。《云霄之上》独特之处,是在大写他遵从军令的精神力量之外,也让团队送死这样的现实不断产生刺激。
在这个牵涉信仰、人性、生死的终极矛盾中,他竭尽所有来寻求最优解,虽然难免力不从心,但是人也因此在成长,在蜕变,最终使得小人物与大英雄得以相互逼近、重叠,而电影也借他的矛盾,重申了英雄的难为,革命的艰巨。
为了更进一步做出这种有力的阐述,《云霄之上》用最简练的手法,刻画了一组形形色色、有血有肉的兵士群像。
最先加入阵营的,是九岁的小哨子,他要在这乱世中寻找失踪的父亲。因为赤诚与童真,所以人性被他放置于最前面。哪怕在祠堂遭遇敌人密集的炮火攻击,他也要在众人逃离时逆行,解开捆绑敌军俘虏的绳子。
也正因为他枉顾自身的勇毅,才换来俘虏的感化,因此洪启辰能够得知弹药库的位置。这样的意外收获,赚人热泪,却也痛斥了中国人打中国人的疯狂与毫无意义。
队伍中还有一位老兵鲁博文,腿脚不便,又念及家中妻子,一度想要说服洪启辰放弃任务执行。但他终究还是转变思想,为了大局投入任务。
若干兵士,有的虽然担惊受怕,但也一往无前;有的虽然看不过眼,但也鼎力相助;有的虽然充满怀疑,但也拼尽所有。不同的成长背景与生活经验,催生着不同人的意向与抉择。
看多了一味英勇奋战的完美战争故事,我从这些各有缺点的平凡群像身上,看到了更伟大的精神与信仰。《云霄之上》打破了常见的脸谱化书写,通过不完美,而构建了真实的完美,也构建了更有感染力的人性光辉。
正因电影能够精准推演各种身体与精神的极致处境,以小见大地展现人在历史洪流中的挣扎,到头来,观众对于战争,对于牺牲,对于人性本身,都会有更具落差性的反思。
走到这一步,《云霄之上》在求新求变上,还没有停止。
实际上,这部电影最值得大写特写的,是它的视听美学风格。刘智海身为中国美术学院电影学院教授,擅长并致力于诗性电影的本体研究与实践探索,推动了诗性电影的学术研究与受众审美普及。《云霄之上》作为他对自己美学观念的实践,带来了同类电影少有的特殊视觉考究,而这,再度拓宽了主旋律战争电影的边界。
最直观的一点,是以文献式老胶片的效果,来增强历史感甚至史诗感。于是这部新片,会有相对罕见的特殊时光印记。
但是,电影又并非一味依照老影像那样绝对黑白,而是会通过低饱和度的特殊处理,保留一点低纯度色彩,这样在动态画面中,又多了一些眩晕感,很有戏中人在直面压力、危机时的心理状态。
与此同时,这些虚焦镜头、低照度或消色摄影,又削弱了一般电影里色彩对人与物的强烈影响。
但色彩没有抢占人物的风头,人物也会在叙述中让位给环境。也就是说,镜头没有完全笨拙地死死盯住人物,而是会把人放到甚至藏到外在环境里,比如在芦苇荡,很多时候就只拍植株与天空,透过说话声与枪声,来暗示人在交战。
这就让电影的主题内涵,在山水景致中实现诗意表达。这种独特的视觉基调,借助考究的长镜头,尽摄苍凉、肃穆,让天地人事融为一体,彼此淡化,一如现实战争中,无数普通人,或说无名英雄,就这样前赴后继地牺牲,但整体汇成的局面,又让观众无论把关注点落在何处,都能领受到震撼。
《云霄之上》的美学,统摄了这些大层面,但小细节也不含糊。电影一开始,就是尸横遍野上一个人的醒转,生死杂糅,雾气蔼蔼,绝望与悲凉就在向天伸出的那只手上凝聚。水下也有尸群,一张张青春的脸被特写,死亡的惨痛会瞬间传遍。
环境中的生灵也是合拍的。树上与地上缠绕的毒蛇,是密林山间的点缀与譬喻。说的是险,是恶,也是以一种濡湿的南方印记,展现一切被破坏的暴戾。而祠堂廊柱上微小的蛾,在炮火来临前有片刻安宁,很快就会跟众人一样,生死茫茫。
寻常战争电影里不多的闲笔,恰好支撑了整部电影的要旨,凸显了宝贵的美学特色。
整体说来,《云霄之上》不仅诠释了战争中复杂的人性与真实的革命信念感,更自觉推进了电影的多元性和诗意美学探索,而本片极为特殊和原创的视听美学体系,反过来也是为它想表达的革命精神服务。
我们听到过很多关于主旋律电影的讨论,还有什么内容、什么方向是可以拍的?不论是题材还是精神,似乎各种电影都拍过了,那么本片就对这个问题提供了一个崭新的答案,即通过美学形式创新,可以带来影片内涵和精神的突破。
当你有机会在电影院见到《云霄之上》时,能够发现,我们的介绍句句属实,但我们的介绍,又始终难以传达影片真正的魅力。我们尽力了,但真的做不到,因为它只属于那块被一束光照亮的大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