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知道大通这个地名的,是中学历史书中那个光绪二年在烟台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让我好奇的是这个条约里英国人要求的是开放大通为暂泊口岸,而不是铜陵。后来到铜陵了,首先就跑到大通去转了一天,澜溪老街,天主堂钟楼,九月份的青通河上密密麻的渔船,以及和悦洲大量倒塌的房屋,都给我留下震撼的记忆,同时记下的还有大通的一首歌谣。 这么多年,铜陵的山山水水中,跑的最多的就是大通,每年总要去那里看看。在大通的最高建筑天主堂钟楼下站一会,然后从古渡口过江,去和悦洲看看那些连绵几里的断壁残垣,然后再回到老街,逛到上街头看看青通河上热闹的渔船和祠堂湖上钟楼的倒影,最后再回过头,到老街吃几块酱油干子,临走带几条青通河的鱼。至于大士阁,倒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我知道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大士阁那里既没有大士,也没有阁,只有一间孤零零的破房子,后来在一个叫大定的师傅奔走努力下,终于建成现在的模样,不过时过境迁,已经很难成为大九华的头天门了。 大通,东晋时期因附近的澜溪河而得名澜溪,唐代置有"大通水驿"。"大通镇"正式出现的最早记录,见之于宋神宗元丰三年编纂的《元丰九域志》:"州东北140里,五乡,大通、顺安二镇。"但大通最早被广为人知的恐怕是由于南宋杨万里的那首《舟过大通镇》:"芦荻偏留缆,渔罾最碍船。何曾怨川后,鱼蟹不论钱。"可见当时的大通青通河,鱼虾太多了。 明洪武元年,朝廷在大通设立巡检司,洪武三年又设递运所、大通驿等机构,这说明大通在明初就是很有名的水陆驿站与商埠码头。由此,我甚至自私的认为《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父母的坐船在铜陵停靠的地方不是铜官山下,而是大通江边,这肯定是金大侠的笔误!张无忌生活的年代不正是元末明初吗! 大通和悦洲的出水时间,无法考证,明嘉靖铜陵县志中有荷叶洲的记录,嘉靖之前的记录没有找到。至于一些古诗中提到的杨叶洲是不是就是荷叶洲,尚需要扎实的地理上的证据,不可仅仅靠想象去杜撰。荷叶洲出土的《福德祠碑记》,刻有"清顺治捌年 二月初壹"等字样,推测荷叶洲民居的时间应为明末清初。光绪三年,重修安徽通志里,出现了和悦洲,且从光绪三年起,朝廷官方的往来文书中出现的大都是和悦洲,故荷叶洲更名为和悦洲,大致是在光绪之前的同治年间。 青通河勾连长江,上溯可至青阳,民国时期的青通河上百吨的船可逆流至青阳蓉城镇。明清时期江浙及南洋一带的居士去九华礼佛,往往从大通这里坐船上行。一部分徽商出山也选择从青通河到达长江,这是徽商的三条重要的商路之一,另外二条是新安江和青弋江。 青通河的富饶,长江的水运,礼佛和徽商的重要通道,这些因素一起作用下,使得大通成为一个繁华的小镇。但是这种繁华程度是很有限的,是不足以让大通成为长江的通商大埠,以至于和安庆芜湖蚌埠并列为安徽四大商埠,并引来英国人关注将其写入烟台条约的。在同治之前的咸丰年间,和悦洲上贫敝不堪,加上太平军与湘军在安徽长江水域年年的拉锯式交战,和悦洲上人烟并不稠密。但是,在同治三年太平军兵败后的短短几年,和悦洲一跃而成为长江重镇,大通精华尽在洲上,及至民国时期小小的和悦洲居然聚集7万人众,有千家店铺,八大商帮,四大码头,三家报馆,有各种小学和女子学堂,有发电厂可供街道照明,有电报通达四方,上海到武汉的大轮船在这里停靠,戏楼里有上千个座位,甚至与大上海同步上映新电影。 出现这种万家灯火十里洋场的盛况,主要是由于一个人、一个机构和一个条约。这个人就是"同治中兴"的重臣曾国藩,这个机构就是设立于和悦洲的大通盐务招商局,这个条约就是烟台条约。 同治三年,太平军覆灭,曾国藩以两江总督兼盐政大臣的身份,决心革新两淮盐政。同治四年,他由南京西行途径大通和悦洲时,认定和悦洲为长江中下游开展盐务运营的最佳地点,当即决定将道光29年设定的楚西掣验局更名为"盐务招商局",变大通厘卡为大通口岸,统管安徽江西湖南湖北四省盐运调拨。同治五年,李鸿章署理两江总督,改盐务招商局为盐务督销总局,又在芜湖与和悦洲二地,分别增设"皖岸督销分局"。盐业中心的建设,带动了仓储、运输及相关服务业的迅猛发展,荷叶洲的官方机构也因之激增。由此,大通和悦洲的食盐中转量位居长江各大城市之首。 光绪二年烟台条约签订后,大通迎来了它发展的黄金时刻,各种外资和民族资本纷至沓来 。大通电报局、大通邮政局在和悦洲设立,中国银行、 交通银行等在这里建立分行或办事处,新大通报、大通日报等在这里开办,教会学校、女子学堂等各种新式学校在这里成立,加上发电厂、大轮码头及各类公司商行的创建让整个和悦洲看起来比当时的中国大部分地方更像一个新派的民国城市。 清末民初的大通和悦洲,发生过许多大事,有1900年7月秦力山、吴禄贞领导的震惊全国的大通自立军起义,打响了革命军对抗清廷的第一枪;有1911年11月浔军黎宗岳在这里建立大通军政府,通电全国大通光复,以及1912年4月国民革命军第一军柏文蔚赶走黎宗岳等等。这些事件除了让大通更加知名外,也推动了大通更加的繁华 。 但是,1938年还是来了!繁华与颓废在1938年的9月间阴阳交隔。唯有鹊江水依旧,"波心荡,冷月无声"。 1937年7月,卢沟桥事变,11月上海沦陷,一个月后的12月,南京芜湖沦陷,1938年6月,安庆沦陷,7月九江沦陷,武汉保卫战也随之拉开帷幕,这就是铜陵沦陷前长江一线城市当时的战况。局势急剧恶化、实力太过悬殊的中日战争迫使国军实行焦土抗战。 客观的说,日军的侵略只是和悦洲毁灭的源头,日军的轰炸对和悦洲的损坏十不及一,真正造成和悦洲毁灭的还是国军惨烈的焦土抗战。驻守大通的川军23军148师一部,撤退前将和悦洲的十里繁华付之一炬。洲上近百年聚集起的繁华转眼间灰飞烟灭,最后仅剩下圣公会等几栋建筑了。 于是,大通和悦洲痛彻心扉的时刻来临了!在1938年的9月,在日军116师团从羊山矶和桂家湖登岸后,在长龙山天主堂钟楼旷远的钟声里,在和悦洲冲天的火光中,在数万跑反的大通人凄厉的呼叫声中,那首伤心的民谣一次次的飘荡在鹊江的上空:一舍不得和悦洲上的花花世界;二舍不得关门口的鲜鱼、小菜;三舍不得"生源"茶干一个铜板一块;四舍不得"万春"的瓜子一嗑两开;五舍不得"兰芝茶室"的包子和烧卖;六舍不得洄字巷的姑娘拉拉拽拽…… 滚滚长江水无语东流! 大通,1938! 作者:高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