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反派纠结的一生

　　新加坡老武侠片《莲花争霸》，1994年首播，虽然已经时过境迁，但是它总能勾起我小时候刀光剑影的江湖梦。我忍不住想絮叨一下。《莲花争霸》本剧主要改编古龙的《流星蝴蝶剑》，也有《笑傲江湖》中的个别桥段。这部电视剧情节紧凑，武打动作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剧中人的感情世界比较细腻缜密，没有丝毫矫揉造作之嫌，不夸张不死板。
　　主要讲述江湖中最优秀的杀手沈冲，被派遣暗中调查黑白，在一次刺杀行动中邂逅了奇女子南宫蝶。小蝶目睹江湖恩怨曾经崩溃几次自杀，又几次被救回，两人情深意切，生死相依。
　　沈冲和白玉川无疑是莲花争霸里面的最大主角，两个美男子的眉宇间，一个是充满了浩然正气，一个郁结着阴柔诡异。
　　莲花争霸中的沈冲和白玉川，一个是得道多助，一个是失道寡助。
　　在莲剧中，有很多侠客，都能成为沈冲的朋友。沈冲对朋友好，为了杨棠，愿意违背自己的心意去恳请和取悦流星堂杀手组织负责人秋老大；完成杀人任务时受了伤，拿出金疮药来，首先想到的是去给同样负伤的同门师弟高翔敷药；后来高翔被白玉川挑断手筋，要退出江湖，沈冲就把仅有的银两全赠送给他。蓬莱客栈一役中，白玉川受了伤，沈冲便特别委托了好友叶群代为照顾。江湖浪子们愿意和沈冲做朋友，名门正派也愿意重用沈冲这样的人才，这不但是由于沈冲有一身的本领，更因为他本来就是个充满了侠义精神且至情至性的杀手，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
　　白玉川和沈冲有着本质的不同，他心思缜密，沉稳冷静，精明能干，野心勃勃，追权逐利。同时办事效率高，有着过人的观察能力和嗅觉，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时时刻刻都在谋划盘算，既要提防着别人谋害自己，又要想着如何去争夺权力；既要在南宫世家建功立业，又得注意不能树大招风招人嫉恨。白玉川是多疑的，他喜欢亲自下厨，虽然对沈冲说这是为了记得南宫老爷子的恩惠，其实原是怕有人下毒来谋害他。
　　杨棠说，和白玉川呆在一起会感觉到不自在，其实不管是杨棠或是沈冲，无论是叶群还是风二娘，甚至那个对白玉川痴心一片的唐秀，都觉得白玉川高深莫测、难以捉摸。便是那迷恋白玉川到心理变态的小夏，和白玉川聊起天来，俨然一副毕恭毕敬低声下气的模样。白玉川不像沈冲，沈冲有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而无论是秋老大还是金鹰，似乎都只是白玉川用来实现个人野心的临时利益伙伴而已。
　　白玉川的性格特点是：骄傲、冷静、痴情、偏执。的确，大多数情况下，白玉川是沉着冷静、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看他在第一集中如何精心安排黑鹰之死来挑起南宫世家和飞鹰堡的矛盾就可见一斑。他能不着痕迹地化解南宫少爷对他的嫉妒和敌意，冷静沉着地应对杨棠的东洋刀，不露声色地鼓动南宫剑和杨棠的决斗，轻描淡写地点醒沈冲那蓬莱客栈肉包子的实质。在这些时候，白玉川多半只是目光流转，微微一笑，冷静的白玉川其实也是心高气傲的，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然而，似乎只要听到或看到和小蝶有关的事情，白玉川便像是变了一个人，可以变得低声下气，也可以变得暴跳如雷。小蝶对他说几句关心的话，白玉川就心中窃喜起来。秋老大嘲笑他对小蝶的一厢情愿，白玉川就恼羞成怒起来，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涵养和冷静。小蝶不知道段素素就是白玉川，和她姐妹相称、亲密无间，于是白玉川又盲目自信起来，迫不及待地跑到南宫俊面前去夸耀，说小蝶已经爱上自己了。
　　白玉川是骄傲的，就是在变成了段素素以后，向小蝶提到那个曾经的自己，也说那男儿身的自己是个文武双绝的人才。不管是在佛像前的凌空作画、酒舍中的独自对弈，还是在南宫世家的亲自下厨，抑或是后来变性后的焚香抚琴，编剧都在向观众显示着白玉川那超乎众人的雅致才情。
　　然而，就是因为对自己太过自信了，白玉川才永远不能接受小蝶不爱自己的这个事实。在他看来，不论从哪个角度讲，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小蝶这个大家闺秀。即便是在变成了段素素以后，白玉川居然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地问那被他打成了残废的枭雄任海龙，为什么小蝶会选沈冲而不选他。
　　所以，不管是对小蝶进行调戏的还是主动和小蝶搭讪的，白玉川看到这些男人就生气了，于是干脆通通杀掉，宁愿杀错一千不能放掉一个，把可能的萌芽都掐死在摇篮里，觉得这样自己就能高枕无忧了。看到高翔和小蝶风花雪月、吟诗作赋，白玉川就嫉妒得抓狂了，派人杀高翔不成，就自己动手，沈冲把高翔的命救下来了，但白玉川还是把人家的手筋挑断了。白玉川的思维逻辑很奇怪也很简单，他固执地认为只要杀光小蝶身边的所有男人，那么他和小蝶的爱情就万无一失了。没有料到，所有的障碍都被白玉川给铲除了或是驱逐了，然而小蝶还是对他异常冷淡，于是白玉川想不通了：我帮你杀了这么多男人，你居然还这样对我？进而就丧失了理智，用了最笨且无可挽回的办法，把小蝶给强暴了。
　　白玉川最大的缺点，就是永远以自我为中心，便是对小蝶，也不曾真正考虑过她的感受。白玉川的叛变，对自己的养父毫无感恩之心，只记得南宫老爷子不把小蝶许配给自己是多么的可恨。不管是在变性前还是变性后，在白玉川的意识中，总是把小蝶和南宫世家断然割裂开来的，对南宫俊老爷子是用尽手段打击折磨着，对小蝶是费尽心思地守护和讨好着，他忘恩负义，似乎从来不会去考虑背叛南宫世家或是杀死老爷子对于小蝶本人的影响。
　　在这点上，沈冲是远比白玉川强的。便是为了救小蝶去杀老爷子，得知小蝶是南宫俊女儿的真相后便断然下不了手去了，这不是置小蝶的生命于不顾，而是沈冲知道，小蝶恐怕死也不愿意看见自己的丈夫去杀自己的父亲，他可以为了小蝶的安危冒着生命危险去刺杀一个武林泰斗，却绝不愿意为了救妻子的性命而去伤害妻子的感情。
　　有人觉得，沈冲用计逼小蝶说出白玉川的名字，对小蝶来说是件很残忍的事情，也从侧面体现了沈冲对强暴事件的耿耿于怀。其实，这正是沈冲作为一个丈夫来真正体谅和爱护小蝶的表现。不管是隐居山林还是郊外踏青，不管是在放飞风筝还是在焚香抚琴，小蝶一直都在向沈冲发出一个讯息：她时时刻刻都活在过去的梦魇里。正是因为沈冲意识到了他和小蝶都不能再回避这个心结，才当机立断地设下一计，让小蝶把白玉川的名字说了出来。沈冲很清醒理性，他知道，只有他和小蝶两人都勇敢地去直面这不堪的过去，才能释然于内心的郁结，从而真正展开一段正常人的生活。
　　白玉川说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蝶，然而看到小蝶中毒快死了，却也能无动于衷，秋老大怕小蝶说出真相，白玉川说她活不过明天。似乎不管如何为他辩护，在这里的白玉川，是远比不上沈冲甚至段素素的。沈冲绝对不会去伤害小蝶，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段素素绝对不会放弃小蝶，那是因为她死里逃生，经历过了大起大落、看透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便也就悟到，名利哪里能够比得上心中所爱。然而，当白玉川还不是段素素的时候，当利欲熏心被名利蒙蔽了眼睛的时候，为达目的便不择手段，便是心中至爱也可以放弃。
　　其实便是白玉川自己，也深知自己的这个缺点，然而他自然是断然不肯承认逊色于沈冲的。于是，听到小蝶夸奖沈冲是可托付终身的丈夫，段素素体内的白玉川又妒意醋劲上涌起来，便借段素素之口告诉小蝶，世上本没有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感情，在名利面前，任何男人都经不起诱惑。这是白玉川在暗示小蝶应当质疑沈冲的真心，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为过去所做的错事进行的一种自我开脱？想当初，当称霸江南的目标唾手可得时，白玉川便可以置小蝶的安危于不顾，对小蝶的痴恋和感情败给了对权力的追求和野心。
　　然而，当白玉川变成了段素素，重新回过头来接近小蝶后，却又迷惑了，又舍不得心中所爱了，最后被追杀逃亡时，也还对小蝶难以割舍。于是段素素的形象又突然高大起来，大家又开始忘却了或是原谅了她还是白玉川时对小蝶下毒的绝情和置小蝶生死于不顾的冷漠。其实即便是成为了段素素，白玉川利己主义的核心仍然是没有改变，变的是他变性后的人生价值观。正如段素素对老爷子说的那样，以前她是白玉川的时候，一直都想着要称霸江湖、呼风唤雨一呼百应，等到练成神功真的拿下了南宫世家，要什么有什么了，却发现最重要的东西还是小蝶，然而此刻的段素素是不能完全得到小蝶了，所以就更害怕失去了这唯一的寄托。于是，明知变成了女人的自己既使是和小蝶在一起，也无法带给小蝶幸福，却还是要机关算尽地把小蝶弄到手里来才安心。
　　所以，段素素不让小蝶去找沈冲，千方百计地要把小蝶留在自己身边，还给她吃曼陀罗花粉。段素素对小蝶说，过日子应该糊糊涂涂得更好过，她当然希望小蝶是糊糊涂涂的，这样便可以和她这个段姐姐不清不楚地厮守下去，不必追究清楚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和情感，而这正是她体内的白玉川多年的夙愿。这样病态的痴情和一厢情愿，有过之而无不及地从白玉川身上延续到了段素素身上。
　　然而，就是因为从白玉川抑或是段素素这样的大反派那里，看到了罕见甚至偏执的痴情，才更让人唏嘘感叹。观众总是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来审视剧中人物的善恶本质，于是坏人的一点点善意，就往往比大部分好人的优点来得更加珍贵和感人。倘若这坏人又碰巧生得剑眉星目、面如冠玉且玉树临风，那么观众对此等坏人的憎恶便又减少了四五分，若是这气宇轩昂的反派又恰好是个痴情的种子，那么观众的痛恨便又减去了七八成白玉川对小蝶的锲而不舍和不择手段，往往就比沈冲的温柔体贴来得更加深刻和震撼。
　　最后决斗时，段素素在自己武功实力绝对占优势的情况下，被最不防备的心上人从背后偷袭，刺了一刀，留下了一抹谜一般的微笑，就此丧生。让白玉川最后死在痴恋的对象小蝶的手上。其实窃以为这才是全剧的点睛之笔白玉川之死，把全剧推到了一个最高潮。
　　白玉川起先伤害了小蝶，最后虽然练成神功天下无敌，给了他致命一剑的竟然是这不会武功的南宫大小姐、白玉川的心中所爱。这样的结局看似荒谬，细想起来却又多么合理。此剧在这里给观众呈现的，似乎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受了心上人一剑却不知反击，如此的结局给白玉川增加了多少同情分，那是不言而喻的，留给观众无限的感叹和疑惑。
　　试想，若那致命的一剑是来自沈冲，又或者是来自那开酒馆的小夏，其震撼力还会如此强大吗？正是这样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结局，才得把白玉川那矛盾的人性发挥到了极致，前面的一切，不过是层层的铺垫而已。也正因为有了这宿命般的结局，唏嘘不已的观众才又反复玩味起白玉川的痴情细节和可怜之处来，于是就渐渐淡忘了他过往的心狠手辣和不择手段，即便记得也忍不住要替他找出一些借口来了。
　　在莲花争霸中，沈冲被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圣人，而白玉川则是一个充满了缺点的俗人，他不时地用充满怀疑的目光和警惕的眼神在打量这个世界。在白玉川身上，似乎更能看到在这个残酷社会中真实呈现出的种种弱肉强食与不择手段。人们喜欢沈冲，因为他的浩然正气和至情至性，人们恨白玉川的心狠手辣和冷漠无情，却往往又能理解他的苦心钻营，同情他的痴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