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里的人形印，环子姐姐怀了孕

　　童年家贫，母亲赋予我给猪拔野菜的责任。
　　因了亲眼目睹父母的艰难，所以，小编在同龄人中挖的野菜数量最多，什么福儿苗拉拉蔓，什么蒲公英马齿苋，什么荠荠菜老车前，什么白槐花绿榆钱，我闭着眼睛打着赤脚，就能把它们分辨的一清二楚，明面上说是拔来野菜喂猪，其实嫩的都归了人。母亲手巧，将洗净的野菜加把面一蒸，那天籁般的异香，顷刻就弥漫了全屋，然后袅袅着翻过低矮的农家院墙，一溜烟地飘向东临狗蛋家，继而透过门上的隙缝，要命般钻进狗蛋的鼻孔里。
　　某年初夏的一天傍晚，我照例去河西麦田里拔野菜，当捋到麦地中间的时候，忽见一丛麦秆齐刷刷地趴在了地上，那样子就像操场上练习卧倒的士兵，长宽约摸能够勉强容下两个人一躺，＂这是谁干的＂？‘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在心里问着自己，也问着刚从昨晚《西游记》里知道的土地爷。晚风吹过耳际，土地爷和我都没有给出答案。
　　随即，我把竹筐撂到一边，然后压低脑袋探视着地面，你别说，这地上还真有让人吃惊的地方，就在那层半蔫不干的麦秆上，分明有个模糊的人形印，尤其是臀部，在那片湿润的土地上压下了两个肥硕的坑，就好像集上刻字的王瘸子，刻了一个巨大的人形戳，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在麦田中狠狠的摁了下去。
　　就在我不知其所以然中胡思乱想时，猛听见有人喊我的乳名，我起身循声望去，路过的＂杜撇子＂问我看见了什么稀罕？（此人说话嘴巴向一边歪，故而村民封其绰号曰杜撇子）。我高声答道＂歪嘴叔你快过来看啊，这地下有个人印＂，可能是因为我直呼他＂歪嘴叔＂的缘故吧！杜撇子的歪嘴更歪了。但他还是扛着铁锨气呼呼地来到了我的身边，撇子叔用力把铁锨往地下一拄，同时把他那歪斜的嘴巴一收，就像我小解后扎裤腰带那么麻利，说来也怪，那张歪脸在他恰到好处的一收中还真的正了过来，片刻，撇子叔啐了口唾沫，以非常权威的口吻看着我说＂有人在这里答过圈子＂，我问撇子叔＂什么是答圈子＂，＂考试怎么不去课堂呢？，在这里答试卷，不都把麦子弄坏了吗？＂。＂你小兔崽子懂个球，这是有个女人＂起圈＂了＂，你以为是你们学校考试的破卷子，＂他大爷的，老子怎么就没碰上这么好的事情＂，杜撇子看着地下的臀印，自言自语又好像很羡慕的对我说，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摸着后脑勺站在那里发愣，撇子叔见我疑惑的要死，便＂嘿嘿＂了两声说＂现在还早点，再过上几年，你小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掂量着手里的地瓜面窝窝头，和那麦田里的臀印做着比较，＂燕瘦环肥＂，脑海里掠过了一个我认为很是恰当的词汇，思想一拐弯，自然也就影响了咀嚼的速度，往日的狼吞虎咽，此刻竟变成了悄无声息的女儿态，盛饭的母亲觉得有异，便腾出一只手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不热啊＂，又说：＂是不是和狗蛋拌嘴了＂，＂没有＂，我赶紧回答母亲的质询，＂我在麦田里看见一个人印＂，我一边用筷子拨拉着大黑碗里的白萝卜咸菜，一边把在麦田里所见到的告诉了母亲。
　　＂你一个小孩子家，怎么整天神神道道的，俺只知道手印，脚印，老母猪怀印（鲁中土语印孕不分）从来没听谁说过还有什么人印，怪不得今天这菜你拔得这么少，原来是看那些不三不四的事情去了，你可记好了，倘若给我饿着老母猪，看我不揍你个七开加一开（意思是一顿好打）＂。大姐和她的闺蜜环子，正在一旁聊着夏天该换什么衣服的事，便也接过母亲的话茬说＂什么人印，在哪里？＂。＂在河西的麦田里＂，随即，我把撇子老杜的话，简明扼要地给大姐重复了一遍，母亲听完后说我不学好＂欠鞋底揍＂，大姐用好奇的目光盯了我有一分钟，那意思好像问我＂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可也不知为什么，美丽的环子姐忽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环子姐便起身告辞，说＂自己感觉腰疼，想要回家歇着＂。
　　后来，没细数又过了多少日子，大致是一个瓜果飘香的秋天。环子姐的肚子，不知怎么地就鼓成了一口煮饭用的大铁锅，再后来，村里人说环子姐那叫未婚先孕，我少不更事，追着狗蛋的祖母问＂大奶奶，什么玩意是未婚先孕＂，那东西能吃吗？大奶奶先来了个仰天大笑，接着用食指戳了一下我的前额，然后用脚底板反踹了一下我家的猪圈墙说：你除了吃还知道啥？稍停了片刻大奶奶又说，未婚先孕就像你家的老母猪，没有老公就能生猪崽子，见我依旧不得要领，大奶奶接下来又喃喃自语道，＂大姑娘怀孕，这叫什么事＂。
　　原来，美丽的环子姐是被生产队长给忽悠了，时间就在那年的春天，给小麦浇水的一个夜晚。在融融的月光下，在那片潮湿的麦地里，牛一般的肖队长，将十八岁环子姐由女孩变成了女人……那年月未婚先孕对农村姑娘来说是大忌，更别说连男人都没有的环子姐了。
　　最后环子姐的父母实在没辙了，在附近村媒婆们的撮合下，环子姐就怀身大肚的远嫁到了博山区石门乡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现在叫石门镇），去送亲的人说，那嘎达跟莱芜和沂源搭界，是个鸡鸣闻三县的地方，村子在一条大致南北走向的山坳里，上午九点钟才看见日头，下午三点多就没了太阳，虽然环子姐是我们这儿三里五村最漂亮的姑娘，但由于未婚先孕，不得不嫁给了一家四光棍当中的老二，听说那家人经济上特别窘困，老两口膝下四个儿子，由于经济上的原因和地理位置的偏僻，四个儿子都没娶上婆姨，那位娶了环子姐的大哥人很善良，长得也算仪表堂堂，差不多有一米八的样子。后来听大姐说，那位石门大哥对环子姐特别好，从没嫌弃过环子姐是怀着孕嫁过去的，小孩出生之后，如亲生儿子一样看待。后来环子姐也不负那家人所望，又给对方添了一儿一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环子姐的老公在开山炸石排除哑炮时，不幸被崩落的石块砸死了，从此环子姐一个人艰难地拉扯三个孩子，二零零零年前后，两儿一女先后考上了不同的大学和专业，怀孕带过去的那个最有出息，考上了西安市咸宁西路二十八号的西安交通大学，专业是电器自动化。老二是个女孩，考上了华西医科大学，老三先是读了厦门市集美区的华侨大学，完了又去了加拿大的温哥华，也不知读什么博士去了。
　　最后再一笔带过让环子姐肚子鼓起来的肖队长，八十年代初，小编故乡实行了农村联产承包责任制，过去的那些个队长会记们，全都成了社会的弃儿，也就从那时起，老肖就整天借酒浇愁，说老天爷对他如何如何不公等等，又过了一段时间，胖的腿都架不住身子的老肖，终于被糖尿病看中了，这不就在前几年的一个雨天上午，老肖去邻村赶集买菜，过马路时和一辆重型货车干到了一起，听人说这次老肖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吃了大亏，愣是被那辆货车摁在了湿漉漉的马路上，就跟当年他把环子姐摁在湿漉漉的麦田里一模一样，只是那次环子姐没有死去，而老肖这次却一直没能醒过来，我想，大约老肖的确是醒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