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漩涡(3)百年的家族仇杀
第5集 门响
屋里静得有点儿可怕,似乎只听到烛火嗞嗞作响的声音,桓范围着桌子不停地游走,各种猜测与大不安在他的脑海里飞速转动。
桓楷则是端坐在椅子沿儿上,其中的拘谨与紧张显而易见,但在威严的父亲面前,他似乎也没了更多的话语,拧眉攒额。
他们需要更多的信息来为他们的判断更加清晰,并为他们下一步的行动提供理由。
此时此刻,却只有一片瘆人的静寂,仿佛门外遥遥传来的嘈杂脚步,也无法让屋内的空旷多了那么一星半点充实起来。
等待,只有等待。
事隔多年以来,桓楷才明白,等待,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忍耐,其实才是人间最厉害的武器。
父与子,就这样长久的默默对视,心头各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大司农府响起了敲门声,下人报道:太后来懿旨了。
桓楷望了父亲一眼,发觉父亲此时也向他投来了一瞥,彼此却依然无话。
桓范理了理衣冠,跺了一下脚,信然走出了里屋,也走向了忐忑与未知。
那是司马懿请来的郭太后懿旨,擢任他出职中领军,这个职位他以前做过,领卫戌宫禁禁军,不过这个时候,司马懿让他担任这个职位,显然只是一个虚职,真正操控禁军按他的理解必定是司马师,事实上,司马师也担任过中领军,并禁军中存留了巨大的影响力。
领旨谢了恩,送走了来人。回到屋内的桓范并没有急于上表谢恩,他清楚地知道,那已不是问题的关键了。他的思绪已经飞向洛水旁那个叫高平陵的地方,扭转战局的节点只能发生在那里而不可能是其他地方。
司马懿拿下了洛阳城,是不是就彻底胜利呢?!至少在桓范看来,胜负依然存在着很大的变数。
曹爽兄弟掌握朝政十年了,经此一役,叶子算是掉下来了,但根儿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刨去上;其次,他们手中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皇帝和一千精锐禁军,再次,许昌作为曹魏的旧都,那里不但有武库还有为数不少的军队;而作为司农的他也通晓全国军粮储藏,只要曹爽与皇帝到许昌登高一呼,集合三大军区的部队进行反扑,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与桓府一样,这个夜晚的太傅府也是灯火通明,经过生命中最长的一天,司马懿此时终于也回到了他熟悉的卧榻上了。
按照他的安排,司马昭接替司马师驻守司马门,而司马孚则继续宿卫皇宫控制禁军,此时陪伴床前的便只有司马师了。
司马懿当然知道司马师就在旁边,但他们依然没有太多的话语,闭着眼睛的司马懿真的有点儿像老僧入定,多年的相处,司马师也知道此时的父亲是不该去打扰的,他一定在思考很重要的问题。
除了偶尔进进出去的下人外,并没有半丝声响,巨大的寂静再度笼罩了这间狭仄的小屋。
几乎有一柱香的功夫,司马懿终于开口说话了:人都派出去么?
——派了!
司马师答道,司马师知道父亲问的是联络三大军区的人是否都已派出。
又过半晌,司马懿弹地一下就坐了起来,父亲这个突然的动作着实把司马师吓得一跳。
又是一通长时间没有声响的凝视,只见司马懿沾了口沫,在卧榻旁的几案上写了一个"曹"字,然后在桌上用手指点了点,抬头又望着司马师。
爽?司马师应了一字,司马懿摇了摇头,在"曹"字上又画了一项帽子,司马师明白了,父亲讲的不是曹爽,或许在他那里,曹爽的问题已经解决了——父亲指的应该就是皇上了。
司马师明白了父亲现在考虑的是如何处置曹魏皇帝的问题了,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是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考虑最多的问题了。
和父亲一样,他也不认为处置曹爽夺回权力是件多么难的事情,问题只是——然后呢?
是如今天他们向留京诸大臣所说的那样"效周勃"匡扶曹魏皇室呢?还是如曹操父子那样夺了曹魏江山呢?
这是一个问题。
笔直挺立的司马师也没有说话,他在等待父亲的说法。对于父亲,一直以来他已培养了太多的崇拜与敬仰。
问题是画了一个帽子以后,司马懿也没有言语,沉默填充了他们之间的空白。
又过了半晌,司马懿又骇然地睁开了眼,指了指几案那痕快要干了的字迹,又指了指司马师。
司马师明白了,这个问题父亲是要他来回答。
司马师上去,用衣袖将几案上字迹尽数抹去,然后又迅步退回到他原来站立的地方。
司马懿盯了司马师一眼,叹了一口气,小声说道:我老了,那就只能看你们兄弟了。
小屋内骤然弥散开了一股异样的味道,司马师仔细地闻了闻,却是熟悉的血腥味,真是不可思议,小屋内此时怎么可能有这种味道呢?
可此时的司马师并不想深究这个问题。
又过了一会儿,司马师竟然发现父亲竟然轻轻地发出了鼾声——这次他真的睡着了。
如此的安祥,又是如此的苍老。
窗外是清冷的月色,漫长的一天,只有到了此时,司马师才寻觅到属于自己的时间,白天的种种片断如飞絮般纷至沓来,每一个回忆的碎片都重重撞击着他的心,那样的惊心动魄。
是的,他其实也并不如人们所看到的那样,谁都有片断的慌乱与恐惧,只是在司马师看来,在他这样的位置,他不但要充当父亲信心的柱石,同时他又要充当父亲的使者,将这种并不确切的信心传递到每一个相信他们司马家的人的心中、眼中、嘴中。
所以,他只能是这样的司马师,心静如水,沉雄勇决。
门响了——下人进来送汤水,仿佛也是下人送进来似的,月光也如水般匝地而进。
司马师知道,从这个夜晚开始,一定会有另外的一些此前从未经历过的东西在等待他们司马家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