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上知识分子最扬眉吐气的时期之一为王莽翻个案5

　　王莽在精神上的痛苦和纠结总是与巨大的荣耀相伴相生。圣人和君子的光环给了他继续自我理想的安慰和勇气。但同时，他的心理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他被一种看不见的洪流携裹着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去。
　　早在王莽大义灭亲、逼死儿子王宇之前，当时名扬四海的学识渊博之士张竦，就应邀为大司徒司直陈崇起草奏章，不吝词句，洋洋数千言，热烈讴歌王莽的功德，认为王莽所作所为已经大大超越了萧何、卫青、霍光等前朝名相的功劳，其功德堪比周公，可昭日月。因此，扩大安汉公封地，使之与周公相当，封立安汉公的儿子，使之与伯禽相当。所赐物品，亦与周公一样。各子的封赏，亦与周公六子一样。使群臣明白效忠，百姓明白圣上的恩德，才是众望所归。
　　王宇事件震动朝野，王莽大义灭亲、大公无私的光辉形象像一道闪电一样，照彻了群臣百姓的内心世界。群臣先是惊愕，继之是叹服，到后来，王侯列卿纷纷上奏折要求皇上和太后表彰王莽，使其加封等同于周、昭二公。
　　大司马护军褒上奏说：安汉公遇到儿子犯下管蔡之罪，父子情深，但为了皇室不敢顾惜私情。深思王宇犯罪的原因，安汉公感叹，发愤写下文章8篇，以训诫子孙。应当颁布郡国，命学官教授生员。
　　太保王舜等上奏说：《春秋》排列有功德的人的次第，最上等的能树立圣人之德，次一等的能建功立业，再次一等的能够建立一家之言，只有大德大贤才能做到。如果臣子是这样的人，则生前就有很大的赏赐，死后成为受人敬仰的贤臣，殷商的伊尹、周代的周公就是这样的人。今天的安汉公也是这样贤明的人。
　　不止群臣，那些熟读子曰诗云的儒生百姓也纷纷上书，前前后后竟达8000人之多，都说：伊尹作阿衡，周公作方宰，周公的7个儿子都受封，超过了上公所享有的奖赏。应当如陈崇所说的封赏安汉公。
　　太皇太后也感慨自己遇到了千载难逢的贤臣，遂在交付有司（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故称）商议之后，采用伊尹、周公的称号，加封安汉公王莽为宰衡，位居上公：三公在安汉公面前陈述政事，要称‘敢言之’。所有官吏不得与安汉公同名。出行有随从期门20人，羽林军30人，前后大车10辆。赐安汉公太夫人称号为‘功显君’，食邑2000户、佩红丝带金印。封安汉公的儿子2人，王安为褒新侯，王临为赏都侯。增加皇后聘礼3700万，合为1万万，以表明大礼。
　　王莽叩头辞让，只愿接受母亲的封号，但太后不允，王莽就把所增加的皇后聘礼钱1000万，送给长乐长御（女官名，为太后宫侍御，掌侍御太后）侍奉供养太后。
　　王莽的辞让行为，经万人口传，变成了一个令人感动的教化故事。太保王舜等就此上奏说：天下人听说安汉公不接受千乘封地，辞让万金的赏钱，散财布施数以千万计，没有不响应教化的。蜀郡男子路建等人羞惭停止诉讼，即使是文王之德使虞、芮二国君感化也不过如此！
　　此时的王莽爵为新都侯，号为安汉公，官为宰衡、太傅、大司马，还特赐一枚宰衡太傅大司马印，王莽的实际权力、爵位、封号已达历朝历代人臣所能达到的至高无上地位。
　　但王莽的封赏还没有到此结束。
　　王莽饱读诗书，自然知道笼络人才的重要性。他深知，口头上的重视颂扬和实际去解决儒生们的生活条件完全是两回事，要想让他们安心立命，为国家做事，就得给他们提供优厚的生活条件。于是，他上书奏请求除了建立帝王会见诸侯、官员进行祭祀活动的场所明堂、灵台外，还重点提议建立辟雍（为教育贵族子弟设立的大学。取四周有水，形如璧环为名），为求学的人筑房舍万间，开放集市，设置常满仓（为调节粮价，储粮备荒以供应官需民食而设置的粮仓）。又设立《乐经》，增加博士生员，每一经各增5人。征召天下精通各种学艺的教授11人以上，以及藏有《礼》《书》《毛诗》《周官》《尔雅》、天文、图谶、钟律、月令、兵法、史篇等方面文字，并精通其意的，都征召到朝廷任用。
　　天下有专长的人才，呼朋引伴，三五成群，前后有数千人来到京城。
　　王莽主政的这段时期，可以说是中国封建社会两千多年来知识分子所处的最好的时期之一。儒生书声琅琅，谈经说道，指点江山，扬眉吐气。
　　群臣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又纷纷上奏说：过去周公奉行继承国体的权利，占据上公的尊位，然而还经过了7年才制定各种制度。明堂、辟雍已毁废千年不能兴建，现在安汉公起于臣下，辅佐陛下，历经4年，功德彰明宰衡的官位，应该在诸侯之上，赐给束帛璧玉，以及大国王所乘的四马车、安车各一辆，并驾两辆四马之车。
　　王莽又再次推让，没想到各种奏折、上疏竟然像雪片似的从朝野向未央宫飞来，《汉书》说，官吏、平民为此前后有近49万人上书，要求进一步加赏安汉公。这近49万人其实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因为当时汉朝的总人口数尚不足6000万人。
　　王莽暗自得意之余，又如芒刺在背。他伏地跪奏太后：臣以外戚的身份，超越次序获得重用，尚不能称职。俯伏思念圣德纯茂，仰承天意上追古人，制作礼仪以治理人民，作成音乐以改变风俗，四海之内奔走流传，蛮夷之邦纷纷仰慕而来，辞去的时候，无不流涕感化。如果没有一片真诚，又得以担当职守，每次归评功德时，都要为臣王莽格外鼓吹。臣每次见到诸侯进言上述所说事情，都觉汗颜，非常惭愧。虽然天性愚昧鄙陋，但还自知有一片至诚之心。臣德行浅薄而官位尊贵，才力微小而责任重大，终日畏惧战栗，总怕污辱圣明。现今天下太平，风俗统一，蛮夷都臣服，这都是陛下的圣德所致，是太师孔光、太保王舜等尽心辅佐和众位公卿大夫忠良躬行的结果。
　　臣王莽实在并无奇异的谋策。奉承太后的圣诏，宣令于下，所达成的不过十分之一。接受群贤的筹划，而报告给太后，所能表达的不过一半，臣之所以敢苟且保命，确实上依陛下余光照耀，下依群公辅佐有力。陛下不忍心拒绝众人的进言，便将奏章交付商议。臣本想建议停止接受这类奏议，恐怕并不能停止。现在祭祀大礼已举行，参助祭祀的人都已陈辞。臣恳切希望，愿所有奏章交付商议的都搁置起来不再上报，使臣王莽得以尽力完成制礼作乐的事。事成后，传播宣示天下，与海内共享太平。如有所过失，则臣王莽应承担贻误圣上朝廷的罪过；如没有其他的罪责，得以保全性命辞病还家，这是臣私下的愿望。希望陛下哀怜裁断为幸！
　　公卿大夫、博士、议郎、列侯张纯等902人闻听此事，就联名上奏说：圣明的帝王招引勉励贤良才俊，使德行茂盛者爵位高贵，功劳卓越者赏赐丰厚，所以天下敬仰的大臣既然有九命上公的尊位，就应享有九锡的特殊恩宠。现在九族相亲和睦，百官礼仪昭然，天下和谐，庶民风化淳厚，神瑞齐至，太平已临。帝王昌盛莫过于唐虞，陛下当之无愧；忠臣功高莫过于伊尹和周公，而宰衡可与之相比。这就是不同时代的兴盛，如符节一样相吻合。谨以六经的普遍道理，经籍文字所见，《周官》《礼记》所载适宜于今天的，设置九锡的赏赐。臣等请求授予安汉公九锡。
　　王莽多次叩辞，太后不允。太后降临前殿册诏：安汉公王莽辅佐朕5年，制定了冠礼婚礼的仪式，南北郊祀天地的礼仪。敬承神明，四时经营，恢复了千年所废，矫正了百世缺失，天下和乐会聚，百姓并集。《诗经》所载灵台、周书所载周公营建洛邑，以及镐京的制作，商邑的规模，在当今都得到复兴。昭明彰扬先帝的首功，宣明昭著祖宗的美德，推明显扬祭祀严父以配上天的礼仪，修正建立郊祀宗祀的礼仪，以发扬最大孝道。所以四海和睦，万国仰慕，蛮夷虽风俗不同，却不召而至，渐染朝化而正衣冠，贡奉珍宝前来助祭。
　　搜寻追溯前人之道，遵循重视古人之术，动则有成，凡事合乎规矩。至高的德行、凛然的道义，可以与神明相通。祖宗享有美好的祭祀，光明显耀，瑞符连至，元气大大聚集。麟凤龟龙，各种吉祥瑞兆颇多。完成制礼作乐，有安定宗庙社稷的卓越功勋。所以，加以九锡之赏，并以助祭者，供奉文武百官之职，恩宠延及先祖。
　　王莽的声誉在朝野上下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几乎与此同时，原来派往各地观察风俗的使者8人也回朝了，他们居然车拉马驮带回了各郡国歌颂王莽30000多字的竹简歌谣。
　　荣誉就像玩具，只能玩玩而已，绝不能永远守住它。可惜，一心想做圣人君子的王莽并不能认识到这一点，他就像一只背着重壳的蜗牛艰难地在往前爬，而且，那层重壳上边还在被他自己和外部共同增加着砝码，两股期望形成一种势，把它高高地抛到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半空中。
　　王莽心中的理想社会是孟子的王道大同理想：市价无二，官府没有狱讼，城邑没有盗贼，乡野没有饥民，路不拾遗，男女不同行。
　　作者简介
　　李琳之，历史学者，出版有《中华祖脉》《家国往事》《祖先，祖先》等十余部著作。其中，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前中国时代：公元前4000前2300年华夏大地场景》《元中国时代：公元前2300前1800年华夏大地场景》和由研究出版社出版的《晚夏殷商八百年：大历史视野下的早中国时代》三部著作，构成了其从公元前4000至前1046年一个完整的上古史体系，是国内外第一套用考古学结合文献学揭示出黄帝至周初历史发展脉络的系列图书。
　　研究出版社，2022年6月
　　《晚夏殷商八百年》自2022年6月出版后，先后入选了长安街读书会2022年6月第5期好书、百道网2022年7月好书、中国出版集团2022年第4期好书，以及中国社会科学网社科好书、今日头条好书等推荐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