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冬,在湖南长沙一个非常简陋的民居里,几辆小汽车开了进来,附近院子里的人都出来围观,汽车停在了一处堆满纸盒的民房前。 一位老妇人正坐在纸盒堆里,在阴冷的空气中摩擦着双手,稍微恢复一点知觉后,再次折起眼前的纸盒。 嫂子!从小汽车上下来的人,激动地站在老妇人面前,声音颤抖地叫道。 老妇人缓缓抬起头,吃了一惊,围观的群众听到这声称呼,也顿感奇怪。 这位老妇人他们是了解的,早年丧夫,带着女儿相依为命,女儿去了外地读书,自己就在家靠糊纸盒维持生计,她要是有这样显贵的亲戚,怎么早不跟着去过好日子? 你是?老妇人好奇地问道。 我是维汉啊,李维汉。 听到来人报上自己的名字,老妇人的眼圈顿时红了,赶忙起身,把李维汉和陆续下车的几个人都迎入了家中。 嫂子,这些年,苦了你了,组织上一直在找你。 不苦不苦,想想明翰所为之奋斗的革命事业最终取得胜利,一切都值了。 原来她就是革命烈士夏明翰的遗孀郑家钧。 听着几位战友聊起当年的故事,郑家钧摩擦着手里的一颗红珠,思绪飘回了那个动荡年代 夏明翰与郑家钧 英雄美人,革命相识 郑家钧1904年出生在湖南望城县,她家境贫寒,父母都是贫困的农民,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父亲为了不让女儿忍冻挨饿,便把郑家钧送到一户富裕家庭做童养媳。 但是童养媳的生活也并不好过,婆家不过是把她当作免费劳动力,每天让她起早贪黑地活,动不动就找借口打骂。 这让不愿屈服于的郑家钧产生了逃跑的念头,幸运的她终于在几年的忍辱负重后,离家出逃,逃到了长沙,依靠自己的一双巧手,学习湘绣来勉强度日。 虽然从小没接受过正经的教育,但是郑家钧在当时革命洪流的席卷下,也认识到了革命的作用和意义,经常参与工人罢工运动和抗议游行,而也正是因此,她结识了一生的挚爱夏明翰。 巧的是,夏明翰也是从家里出逃。 不过不同于郑家钧的悲惨身世,夏明翰乃是豪门子弟,祖上几代都是朝廷要员。 夏明翰的父亲英年早逝,因此祖父对他寄予厚望,希望长孙夏明翰能够继承家业,步入仕途,但是从小在思想开明的母亲的影响下,夏明翰接受新式教育,并违背祖父意愿的考入了湖南省立第三甲种工业学校,想走一条工业救国的道路。 1918年春天,吴佩孚进军湖南衡阳,为了扩充势力而拉拢当地名绅贵族,其中就包括夏明翰的祖父夏时济,并且吴佩孚有意与夏家联姻。 但从小就对军阀深恶痛绝的夏明翰断然拒绝了这门婚事,并且因此逃离了这个家庭。 离家出走后的夏明翰来到了长沙,在革命人士何叔衡的引荐下,认识了毛泽东,并与他们一同积极投身于革命运动之中。 1923年6月1日,日本武陵丸号轮船抵达长沙,企图倾销日本货。中国外交后援会调查员例行登船检查,遭到日本水兵无理殴打。 为此夏明翰带领千余群众会集码头,游行抗议。郑家钧也在游行队伍之中,她听着夏明翰慷慨激昂的演说,随他一同高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被这份热忱的革命精神深深鼓舞。 游行抗议老照片 然而就在这时,日本军舰上的士兵持枪上岸,对着示威游行的人群开枪。站在前排的郑家钧眼疾手快,飞身扑倒夏明翰。夏明翰毫发无伤,而子弹却射中了郑家钧的右臂。 出于感激和敬佩,夏明翰经常去医院探望郑家钧,两人的关系也日渐熟络,对革命的追求和对自由的向往成了二人共同的话题。 而郑家钧这份舍己的精神和坚强的意志,不仅打动了夏明翰,也得到了党组织的注意,郑家钧顺理成章地被组织所吸纳,与夏明翰一起组织革命运动。 虽然二人共事朝夕相处,但是郑家钧与夏明翰却始终未曾捅破那层窗户纸,直到 主席撮合,喜结连理 直到1926年的夏天,毛泽东等人在夏明翰家商讨革命事宜,待众人陆续走后,毛泽东看着夏明翰堆在房间的旧衣服,笑道:是该找个人和你一同打理啦!家钧怎么样? 夏明翰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家钧好,家钧好。 众人也都是知道郑家钧对夏明翰的好感,她经常在大家的面前夸夏明翰是顶强的。于是毛泽东让杨开慧去和郑家钧说了这桩亲事。就这样,在毛泽东夫妇的撮合下,二人于当年的秋天在长沙清水塘的一间民居里举办了婚礼。 婚礼当天组织上的同志们都来恭贺这对新人,何叔衡、李维汉等人还送了水壶、墨盒之类的小礼物,最别出心裁的当属毛泽东赠送的一副婚联,世上唯有家钧好,天下谁比明翰强,把夫妻二人对对方的评价都融合在这副婚联之中。 夏明翰和郑家钧的婚后生活可谓是浓情蜜意,他们与毛泽东、杨开慧夫妇做了邻居,搬进了望麓园1号。 一天,郑家钧在刺绣的时候哼唱着小曲,夏明翰回到家中觉得新奇,他这个新婚妻子不识字,这内涵深刻的小曲又是从哪儿学的呢?一问之下才得知,是从开慧姐那里听来的。 夏明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妻子其实有很强的学习能力。夏明翰决定自己当她的老师,教郑家钧读书识字。就这样,在夏明翰的帮助和鼓励下,郑家钧的知识素养有了很大的提升,这对于她和夏明翰一起执行革命任务有着很大的帮助。 夏明翰像 在白色恐怖时期,党组织的地下工作开展十分困难,郑家钧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夏明翰一起默契配合,出色地完成多次任务。无论是传递情报的地下交通员,还是为夏明翰打掩护的富家太太,郑家钧都能够巧妙地与敌人周旋,顺利完成任务。 1927年9月,夫妻二人迎来了家庭新成员,郑家钧生下了一个女儿。夏明翰欣喜万分,给女儿取名赤云,希望女儿长大以后能继承他与郑家钧的红色理想。 有了孩子之后的郑家钧,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家照顾女儿,而夏明翰还是早出晚归为了革命事业奔走,但是夫妻二人的关系却更加亲密。 一天,夏明翰早早起床,收拾衣装,打扮成了商人模样,郑家钧知道,他又要外出执行任务了。 要不,我把孩子交给开慧姐帮忙看一下,我陪你一起去?郑家钧犹豫地问到。 不行,这次任务紧急,又是要去领事馆,临时安排你的身份太冒险了,你和云云安心在家等我吧,晚上就能回来。夏明翰信心十足地说道。 夏明翰故居 郑家钧见他这般肯定,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但是这一天她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终于等到了晚上,郑家钧一听见门响,就抱着女儿冲了出去,看见夏明翰完完整整地站在门口,她才松了一口气。 夏明翰看到如此紧张的妻子,不由得心头一紧,把她和女儿一起拥进了怀里。随后,他从衣兜里取出了一个小纸包。 为什么要送我一颗珠子?郑家钧打开纸包,看见里面是一颗红灿灿的珠子,略有不解。 夏明翰故作神秘地指了指包着珠子的纸,郑家钧这才注意到包装纸上写着一首诗:我赠红珠如赠心,但愿君心似我心。 不求白头偕老时,唯图两心常相印。 郑家钧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二人紧紧地相拥。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幸被捕,英勇就义 1928年3月,夏明翰来到武汉组织年关暴动,但是由于走漏了风声,组织上决定取消这次计划,夏明翰负责将计划取消的消息传达到各个秘密机关。也真是因此,夏明翰被叛徒出卖,在传递消息的过程中,被反动派抓捕。 敌人知道夏明翰是湖北省委的负责人,是组织中的核心成员,因此希望能从他的嘴里得到一些有价值的信息。 但是无论是严刑拷打,还是威逼利诱,夏明翰始终都没有吐露过一个字。在狱中,早已做好牺牲准备的夏明翰,从容地写下了三封家书。 在给郑家钧的书信中,夏明翰写道:亲爱的夫人钧: 同志们曾说世上唯有家钧好,今日里才觉得你是巾帼贤。我一生无愁无泪无私念,你切莫悲悲凄凄泪涟涟。张望眼,这人世,几家夫妻偕老有百年?抛头颅、洒热血,明翰早已视等闲。‘各取所需’终有日,革命事业代代传。红珠留着相思念,赤云孤儿望成全,坚持革命继吾志,誓将真理传人寰! 夏明翰能够想象到自己的妻子看到这封信时,会是怎样的悲痛欲绝,他紧紧地咬着嘴唇,然后在信纸上轻轻一吻,被他咬破的嘴唇在家书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血色吻痕。 1928年3月20日,年仅28岁的夏明翰被押送到刑场。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敌人不死心地问道。 有!拿纸笔来。 敌人以为是夏明翰面对死亡的恐吓终于变节,连忙拿来纸笔。夏明翰挥洒笔墨,一蹴而就写下了那首流传至今的《就义诗》。 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翰,还有后来人。 敌人被夏明翰英勇的气魄所震撼,一个个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行刑官回过神,没有底气地说了句行刑,随后无情的子弹穿透了夏明翰的身体。 而此时的郑家钧,还尚不知情 逃亡生活,颠沛流离 在夏明翰牺牲的一个月后,郑家钧得知了这一噩耗。 一天,郑家钧在家里做着绣活,却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阵敲门声响起,惊得她把手中的针线都掉到了地上,她连忙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一名与夏明翰一同工作的地下党人,他将手中紧捏着的一封信,递给郑家钧,神色暗淡,目光悲切地说:夏明翰同志,牺牲了。 郑家钧顿时眼前一黑,用手扶着门框,才勉强支撑起身体,她双手颤抖地接过信打开,看着夏明翰写给她最后的遗言而泪流不止,那一刻她的世界仿佛都崩塌了。 但是理智不允许她悲伤,反动派的围捕仍在继续,夏明翰牺牲的第二天,他的弟弟也惨遭杀害。郑家钧只能抑制住悲伤,带着女儿东躲西藏。 《夏明翰》连环画封面 郑家钧先是带着女儿回到了娘家,但是一直躲在娘家也不安全,于是郑家钧决定带着女儿前往上海。在上海,郑家钧既要找到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和女儿,又要四处奔走寻找党组织。 幸运的是,郑家钧凭借着精湛的湘绣,进入了一户有钱人家做绣工。白天,郑家钧认认真真地完成主家安排的绣活,晚上,就拿出夏明翰送她的那颗红珠,默默地流泪。 经过一番努力,郑家钧终于和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她并没有因为夏明翰的牺牲而对革命事业有所畏惧,反而更加英勇无畏,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再次成为了地下交通员。 为了更好地传送情报信息,她辞去了稳定的工作,靠接一些零活来养家糊口。每次郑家钧外出执行任务时,都会把女儿妥善安顿,每一次都像交代后事一样托付给值得依靠的亲友,因为她担心自己也会像夏明翰一样,在某一次的任务中一去不复返了。万幸的是,因为她的心思缜密,头脑灵活,最后都能化险为夷。 左邻右舍看见这对孤儿寡母也都心生怜悯,在这乱世之中,普通人都尚难生存,更何况这一对母女,便有好心的邻居给郑家钧介绍可靠之人,劝她再嫁,但是郑家钧总是回绝的很干脆。 就这样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小赤云也一点点长大,到了读书的年纪,郑家钧把女儿送去了学校。虽然上学的费用给郑家钧带来一定的压力,辅导女儿课业也占用了她很大的经历,但是想起夏明翰在遗信中的嘱托,郑家钧又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这个家。 一天放学,赤云显得神情沮丧,眼中含泪,郑家钧便问她怎么了,是在学校不开心吗。 老师让我们介绍自己的父亲我答不上来听到女儿的回答,郑家钧心里一紧。为了保护女儿,郑家钧从来没有告诉过赤云关于夏明翰的事情,怕她一不小心说出去,母女二人性命难保。 你父亲是很了不起的人,但是因为一些原因,他不得不离开我们,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郑家钧摸着女儿的头勉强地笑了笑。 电视剧《铁血男儿夏明翰》 赤云懂事地点点头,母亲的辛劳她是看在眼里的,她也知道每天晚上母亲都会拿着一颗红珠默默流泪,虽然她不懂,但是她知道,她能做的就是白天在学校好好学习,晚上回家帮母亲做事。 但是这样的生活也并没有持续太久,抗日战争爆发,上海沦陷,兵荒马乱中,郑家钧也与组织失去了联系,她只能继续带着女儿东躲西藏,四处逃难。 但是母女二人的生活却十分落魄,动荡年代,即便是拥有高超刺绣技术,也很难遇到一位还肯出钱的雇主,刺绣的零活也越来越少,这让郑家钧的收入很不稳定,常常买不起粮食,只能拣别人家生了虫被丢掉的烂米来吃,烂米也没有了,就挖野菜野草吃。 母女二人艰苦地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直到1949年 郑家钧低调生活,自食其力 1949年,新中国成立,郑家钧听到这一消息喜极而泣,抱着女儿赤云泪流不止。她不仅仅因为自己不用再颠沛流离而高兴,不仅仅因为百姓能安稳生活而高兴,更重要的是,夏明翰为之努力并献身的革命事业,终于取得了成功。 郑家钧带着女儿在长沙有了安稳的生活,但是他们的经济情况并没有得到很好的改善,一向自食其力的郑家钧,并没有依靠组织,而是依旧靠着自己的双手赚钱养家。女儿虽然以尤异的成绩考入了武汉大学,但是由于因为学费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便只能作罢。 后来听说北京农业大学可以免学费和伙食费,母女二人便毫不犹豫的选择转入农业大学。 女儿上学后,郑家钧便靠糊纸盒赚钱,继续过着清贫的生活。 郑家钧与长孙在毛泽东故居 新中国成立后,党组织一直在寻找这些烈士家属并进行安顿,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郑家钧。得知郑家钧的地址后,几位当年一同与夏明翰并肩作战的战友都来到了郑家钧家,再次见到这些老朋友,郑家钧热泪盈眶,往日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一时感慨万分。 嫂子,明翰走后苦了你们母女了,这些年你辛苦了。这次我们来,组织特意交代要把你接到北京。李维汉心疼地说到。 我在这挺好的,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你们不用惦记。郑家钧说罢,还指了指堆在墙角的纸盒。 你是烈士遗孀,又是多年的地下工作者,理应得到更好的生活。 多少烈士连生活都没有机会了郑家钧双眼含泪,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 《革命烈士证明书》 在郑家钧再三的坚持下,党组织没有办法,只能交代当地政府对郑家钧多加照顾。而郑家钧直到1975年去世,也从未向组织提出任何要求。 女儿赤云毕业后,服从组织分配,驻扎深山,成为我国第一代有色金属专家,夏家后人也一直遵循革命家风,从不用烈士家属的身份享受任何的特权。 中华民族历经浩劫,无数仁人志士为革命事业奉献生命,才有了今时今日我们安定团结的生活。许多烈士我们耳熟能详,但是也有很多像郑家钧这样,为革命事业奉献,为爱情理想坚守的低调之人,他们的故事也该被世人知晓,他们的精神也该被我们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