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游江堤话汽渡

　　（作者 周山河 乐在骑中） 上世纪九十年代，长江两遇特大洪水，抗洪凝聚起＂万众一心筑江堤＂的豪情，江堤达标建设两掀高潮。奋战数年，泰州的百里江堤固若金汤。江堤平安后，过江通道建设提速，江阴大桥、泰州大桥、常泰大桥等，陆续通车或加快建设，陪伴人们几十年的江上汽渡一下子冷清了许多。三十年过去了，平安江堤你还好吗？带着对百里江堤的牵挂和对沿江汽渡的眷念，在霜叶满地的国庆长假，我和夫人进行了一次秋游江堤话汽渡的自驾旅行。 （一）汽车在满目苍翠的长江大道上行驶，仅十多分钟，便来到自驾第一站——＂高港汽渡＂。
　　记忆中的渡口繁忙而杂乱，从早到晚，操着各种口音的旅客，川流不息的汽车，热闹非凡。渡口西北侧紧挨的是港务局散货码头，沙石煤炭装卸扬尘四起。东南侧是个小船修厂，围墙内堆满报废的杂乱旧船。渡口周边还散落些小摊点、小饭店，不远处企业的烟尘、废水、排污口随处可见。渡轮靠岸后，对岸来的各式客货车、摩托、自行车及行人纷拥而下；接着，这边的车辆和行人，又伴随着车船发动机的轰鸣，大呼小叫，登船过渡。再次见到的渡口，原址未变，候船室、分流通道、售票口、临水岸壁、泊船码头等已全部整修出新，散落的小摊点、小饭店早已拆除。东南侧的修船厂变成了生态绿地，一批固碳能力强的景观树已枝繁叶茂。渡口和港务码头前的两条疏港公路整洁不少，洒水保洁车定时作业。稍远处，氤氲江水，薄雾悠远，船来渡往，汽笛阵阵。这里人过江，经历了喊船、轮渡、汽渡到大桥四个阶段。早期过江是＂喊船＂，站在江边扯一嗓子：＂过江噢！＂打渔的民船会翩然而至，议价登船，划行过江。后来是＂轮渡＂，内河轮船站有开扬中的轮船，载人兼载自行车，夜不通航，恶劣天气停运。1994年6月18日高港汽渡通航，人车同渡，过江方便了许多。当时，我每次去省城出差，大多选择从高港乘汽渡过江，经扬中转道沪宁高速。2012年11月25日，泰州长江公路大桥通车，天堑变坦途，过江成了倏尔一瞬，乘汽渡过江也渐成罕事。
　　今天是长假，过渡的车辆并不多，除几辆小车外没一辆七座以上客车。泊在港池里待渡的，都是450吨级钢质渡船，与过去相比安全性能提高许多。刚建成的高科技岸基监控系统，能清晰看到码头全景和江面渡船运行情况，一旦有险可提前告知渡船注意。开航前片刻闲暇，我和老汽渡奚师傅攀谈起来。老奚告诉我：泰州大桥通车后，汽渡主要渡运一些大吨位货车和危化车辆，少数不愿绕行的小车和就近的行人才走汽渡。近年来启动的＂健康长江泰州行动＂，沿江清理了大批小砂石、小化工、小造船和小码头，江堤和岸线的生态加快修复。渡口东侧修船厂拆除后，由企业出资并在原址以＂碳汇林＂方式，打造沿江生态公益林，弥补企业过去对生态环境造成的损害，有效改善了周边生态环境。＂一江清水、两岸葱茏＂,奚师傅的一番话，让我近距离看到了汽渡的今昔变迁，但切身感受的还是母亲河——长江重新焕发的生机与活力。（二）离开＂高港汽渡＂,我们沿着色彩斑斓、生长勃兴的长江江堤，向第二站——＂七圩汽渡＂进发。这段三十多公里的江堤，有泰州沿江最美的风景岸线和生态廊道。上世纪九十年代后建设的江堤达标工程，江堤普遍从原来的4-5米增高到七米多，顶宽从原来的不足1米增加到7米，成为交汇顺畅的观光公路。江堤外侧用块石和混凝土护坡，内侧植树种草，顶面外侧又加砌了40公分高的挡浪墙，再遇百年洪水可谓固若金汤。近十年来，随着长江大保护的不断推进，江堤和岸线有了更高建设标准，沿江开展了大规模江滩清理和环境整治，长江禁渔措施得力，人们以更大的决心守护一江碧水，奋力奔跑在生态优先、绿色发展的产业转型之路上。行进在这段江堤上，初具特色的高港春江湿地公园、泰州长江大桥、海军舰艇公园、泰常大桥、虹桥生态廊道等生态旅游节点，让我们既心旷神怡又兴奋不已。
　　凌空飞架的泰州大桥桥北锚碇边上的湿地公园里，有些历史文化景点掩映当中。其中，＂新大明轮遇难同胞纪念碑＂引起了我们的注意。这尊卧碑，记录着1928年2月18日晚，在这一带江面，上海＂新大明轮号＂被日本商船撞沉的历史，三百多中国同胞被冰冷江水无情吞噬，纪念碑与不远处停泊在海军舰艇文化公园里的退役战舰，形成一组国耻与国威的鲜明对照。
　　虹桥生态廊道兴建在泰兴滨江污泥堆放地原址上，堆放地曾被央视曝光，引起了各方面高度关注。经过持续建设，原来被污染的长江岸线成了＂美丽宜居家园、大江风貌游园＂。这里连同江中心的生态绿岛——天星洲，已成为泰州重要的生态文明教育基地。中午时分，我们抵达＂七圩汽渡＂。与＂高港汽渡＂相似，这里原先的繁忙和杂乱已大为改观。道路两边的围墙、站房已全部整修出新，散落的小摊点、小饭店也已拆除，生态绿地和景观行道树枝繁叶茂。
　　＂七圩汽渡＂连接的是泰兴虹桥镇与常州新北区春江街道。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从这里过江十分不便，上游要绕镇扬汽渡、下行则需绕江阴汽渡。1987年10月11日＂七圩汽渡＂建成通渡，为发展泰兴渡运事业、繁荣长江两岸经济作出了积极贡献。今天，＂七圩汽渡＂北接宁通高速和北沿江高等级公路，距沪宁高速仅9公里，成为沟通苏北、苏中与苏南的重要过江通道，也是泰州重要的西南大门。因为常泰大桥还在建设中，这里过渡的车辆仍有不少。一位待渡的货车司机，在路边抽烟，我和他搭讪起来。他告诉我：他从山东拉了一车化工原料去常州，如走泰州大桥，过桥费比过渡费要贵一倍，重载车又是危化品，大桥也不让过。谈话让我感到，在过江通道越来越多的新形势下，成本和安全成为过渡客户要考虑的首选要素。近期，随着世界在建最大跨度公铁两用桥——常泰长江大桥四号桥墩横梁的浇筑完成，大桥建设速度加快，2026年通车已无悬念，七圩汽渡的运营将面临新挑战。（三）看完＂七圩汽渡＂，我们在路边的树荫下稍事休息后，又继续东行，向第三站——＂夹港汽渡＂进发。只行驶了几公里，便来到靖江地界。＂城在江畔、江在城边＂的靖江，与江阴、张家港隔江相望。这里开通汽渡最早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为改变旅客绕行瓜州过江的老交通线，方便客运班车开往苏北的扬州、盐城、淮阴等地，1970年5月1日，江阴轮船站首开黄田港至八圩港长江汽车轮渡。1974年，黄田港与八圩港建成专用汽渡码头，渡运能力不断提升。
　　改革开放后，在＂要致富，先修路＂口号引领下，县市道路、国省干线、高速公路等建设如火如荼，八圩汽渡的渡运压力陡增。为缓解八圩港交通压力，1984年、1986年，靖江自筹资金，在八圩港两翼分别建造了九圩港至韭菜港、夹港至利港汽渡。八圩港下游的九圩渡口，北与姜八、江平公路相接，渡江至韭菜港后，可直达无锡、苏州、上海等地。八圩港上游的夹港渡口，在靖江新桥镇境内，北与新夹、江平公路衔接，对岸是江阴利港。上世纪三十年代，夹港就建有轮船码头，一度非常繁华，靖江、泰兴部分往来沪宁、武汉的旅客均在此上下船，苏北部分农副产品也在此集散，著名作家陆文夫的父亲曾在此经营过轮船运输。下午一点多，我们在＂七圩汽渡＂下游约十公里的地方找到了夹港渡口。
　　＂夹港汽渡＂门面并不大，两车道的新夹公路尽头便是汽渡收费口。往西不远，夹港入江口已改建为水利设施，曾是老夹港轮船码头的港湾遗存已不复存在。老码头与汽渡口之间的一座四方亭纪念建筑——＂靖江夹港战斗纪念碑＂，记录了解放战争期间，我党与国民党在此进行的激战，这场战斗曾被当时的延安电台和莫斯科电台连续报道。
　　如今，战斗遗址上的纪念碑，入选了江苏百个红色地名，作为渡口引人注目的景致，成了人们的旅游打卡地。1999年9月28日江阴大桥通车运营后，夹港渡口的渡运压力有所缓解。今天待渡的车辆同样不多，＂渡口欲黄昏，归人争流喧。新晴日照山头雪，薄暮人争渡口船＂的繁华景象并未出现。汽渡西侧，一幢红顶白墙的小楼被绿树浓阴环绕，秋日里特显幽静。小楼前，渡口的两位管理人员告诉我：江阴大桥通车后，另外几条过江通道也在规划建设中，渡口停渡是迟早的事，渡运企业正在积极谋求转型。也许不久，汽车渡江只是我们企业的部分业务。是啊，百年渡口因交通价值的削弱，纷纷退出历史舞台，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反映着时代的进步。然而，作为古渡遗珠，夹港渡口经历过大迁移，见证过木舟、帆船时代的繁华，记录着区域的乡土风情、革命斗争、社会经济的发展足迹，其丰厚的历史和文化价值有待人们去探寻和挖掘。（四）结束夹港渡口的短暂行程，我们径直驶抵已于2001年8月29日正式停渡的靖江＂八圩汽渡＂。
　　八圩古渡源远流长，早在清道光末年，此地即有八圩官渡，对渡江阴黄田港，是靖江最早开航的古渡口。清光绪十五年，八圩渡口衍生出的义渡救生局，每日有救生船往返于黄田港和八圩港之间，载客，救险。此后，风云变幻，渡船或私营，或集体，历经更迭。1952年，这里建成靖江第一座大码头，过江渡船开始焕装钢质轮船，结束了载客渡运用木帆船的历史。后又相继兴建了客渡候船室等，旅客流量大增。1970年黄田港至八圩港汽车轮渡线开航后，靖江、江阴两地又于1974年建成汽渡专用码头，引道栈桥、泊船码头、人车分流通道等设施，一直沿用到汽渡停航。
　　资料显示，到2035年，长江干流的过江通道将达276 处，其中江苏41处，泰州7处，靖江5处。目前，位于江阴大桥上游5公里的靖江过江隧道，正进行下穿长江施工，＂聚力一号＂国产超大直径盾构机大显神威。大桥下游，靖江第三过江通道已启动前期，另外，靖澄、张靖两条过江通道也在加快酝酿中。桥兴则渡衰，2001年8月29日，八圩港至黄田港、九圩港至韭菜港汽渡正式停航并退出＂现役＂，两渡合而为一，移址＂靖江汽渡＂——江阴新汽渡口作业。现在，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已被按下永久停止键的八圩渡口的萧条景象。空旷的八圩街人烟稀少，＂八圩汽渡＂四个蓝色大字仍然醒目，但入口处已被高栏阻隔。发源于上世纪五十年代，逐步成型于七十年代的渡口建筑，虽保留着原先所有的地标性特征，但汽笛日夜声声、车辆川流不息、旅店鳞次栉比、江鲜美味飘香的渡口文化，已成人们永留记忆的模样了。入口东侧围墙外有一条直达江堤的便道，顺着围墙的侧门，我们得以窥见被阻隔的汽渡内部面貌：原先的待渡区已暂租给运输企业作货场使用，候船室、栈桥、分流通道、售票楼等虽已斑驳，尚能清晰辨识。码头外，一些临时停靠的杂船，挤满了原本宽敞的发船口江面。
　　在江堤的斜坡边，一座高过人肩的汉白玉地名碑伫立堤边，＂八圩渡口＂四个绿色宋体大字赫然醒目。这是靖江市人民政府于2019年在此设立的历史文化地名碑。我们在碑前拍照、打卡，感念百年渡口的历史变迁和文化价值。也许沉寂一段时间后，百年渡口遗址上会出现了一座＂长江汽车渡口博物馆＂，伴随人们半个多世纪的汽渡连同附近的古龙王庙、八圩集市等又回到人们的日常生活里。（五）离开八圩古渡，沿江堤继续东行，穿越高耸的江阴大桥桥塔，一幢幢红顶的别墅掩隐在江堤边的绿荫里，这是靖江滨江新城的特色建筑群，向东不远就是刚建成的＂靖江东线第一帆纪念公园＂，再向东便是靖江——江阴火车轮渡，这是我国内河少有且最后停航的火车轮渡。眼前，铁路与伸向江中的栈桥已锈迹斑斑。往日火车过渡时，栈桥先调节高度与倾斜度，保持与渡轮的平整对接。接着，火车头顶着车厢，经栈桥与渡轮接驳处的三开道岔，将车厢推上渡轮，到岸后，再由对岸的火车头将车厢拉下渡轮。这里的火车轮渡虽是新长铁路的咽喉要道，也在靖江运行了十多年，但因只有货运不通客运，许多靖江人甚至不知道本地还有火车和铁路。火车轮渡并不在今天的游览计划内，引发我们兴趣的是在此交汇的靖江第三过江通道和新长铁路改扩项目。根据规划，这里将合建一座公铁两用桥，下层4线铁路，为盐泰锡常宜城际和新长铁路共用线，上层则为8车道过江高速。我想，在大桥建设同时，这里的历史文化价值应以保护，并能建成一处比肩镇江西津渡的历史文化景区。下穿铁路隧道后，我们进入靖江牧城公园。传说三国的孙权曾在此牧马，靖江又名＂牧城＂，牧城公园因而得名。这里与远离陆地的马洲岛是靖江五十公里长江岸线中最能彰显长江生态文化的天然区域。徜徉在南临浩瀚长江、北倚沿江高等级公路，占地约四千亩的公园内，我们欣赏着园林生态景观，感受着拓展的亲水空间，体验清新自然、返璞归真的意境，旅途的疲劳顿时消解大半。这些年，靖江坚持守护一江碧水，涵养最美岸线，其划定的＂长江生态保育带＂、滨水廊道、生态红线区等，如铺展的一幅幅绿色的长江生态画卷。四面环水的马洲岛是一块天然绿洲，岛上六千亩芦苇和六千亩江滩水草，一直保持着原生风貌。作为全省拥有长江深水岸线最长的县级市，这里被划为长江国家文化公园泰州核心建设区。靖江正擦亮＂山水人城和谐相融＂的最美底色、创造＂城市文脉活态传承＂的最大价值、提升＂近悦远来各得其乐＂的最优体验，奋力书写着新时代长江文化的靖江答卷。（六）沿江堤继续东行，我们结束了泰州市域的行程，带着好奇，进入邻近的南通市，欲探询两地江堤和汽渡的历史，比较他们的现实异同。南通是通江达海之区，交通极为便利，历史上，这里＂海通辽海诸夷，江通吴越楚蜀，运渠通齐鲁燕冀＂。然而，一条大江恰似天堑横亘在眼前，让历代诸多志士望江兴叹，只能偏居江东一隅 。
　　建在如皋开沙岛西南的＂皋张汽渡＂，南连张家港，北接宁通、沿海高速公路和204国道。这里江面更加宽阔，江边工业和生态旅游开发的气势更加恢弘，江堤与沿江的高等级公路有机结合，发展节奏更快。开沙岛风景如画，旅游度假区游人如织，国家乒乓球训练基地落户其中。规划中的张靖皋长江大桥，工程全长30公里，南航道主跨大桥2.3公里，连接起204国道、沿江公路、沪陕高速、张家港疏港高速、港丰公路等多条国省干线。项目设计投资311.7亿元，建成后，将创下最大跨径桥梁、最长吊索、最长主缆、最高钢混组合索塔等多个世界之最。现在，除多处汽渡外，已通车或正在建设的过江通道，将陆续登场。沪苏通长江公铁大桥，是世界上首座最长的4线铁路和6车道公路斜拉桥；苏通长江公路大桥创造了最大斜拉主跨、最深基础、最高桥塔、最长拉索等4项世界之最；崇启大桥在长江口形成一条完整的南北向过江交通走廊，给江苏东部地区带来了发展机遇，也为上海及浦东经济向北辐射提供了通道；正在建设的＂万里长江第一隧＂——海太长江隧道，是目前世界最长、中国断面最大的公路水下隧道；北沿江高铁线上的崇启公铁长江大桥，上为6车道公路、下为4线铁路布置，落地崇明后将以隧道方式穿越长江主航道，隧道全长14.25公里，成为万里长江上又一长隧……因为时间关系，＂皋张汽渡＂往下还有通常、通沙、海太等汽渡和多条规划中的过江通道，我们没能一次游完，连同长江与黄海岸线相交处圆陀角上的＂江苏江堤达标工程纪念碑＂，一起留给了下一次旅行，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长旅固然开阔，短游别有洞天。在晚霞映红天际的风景里，我们意犹未尽地踏上归途。在宏阔的江面与苍翠的江堤中，我们游的是江堤，说的是汽渡，放飞的是心情，体味的是变化，这种感受让我们更坚信时代的飞速进步，未来会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