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李显福麻雀

　　麻雀
　　李显福
　　夕阳挂在对面的美人山的额头上，向抚仙湖西北部的广袤稻田泼洒下万道金光。
　　晚饭后，我走出下榻的归园居客栈，又去一马平川的田间散步。纵横的简易公路把一望无边的稻田切割成若干块。田里的水稻，有的满目黛青色，尖利的一柄柄叶片指向天空，偌大的田快里好似栽满了密密匝匝的绿色手术刀；有的一派青黄，个个稻穗已经灌浆，颗粒饱满，原来挺拔的青绿叶片已变成绿黄，像抽了筋样耷拉下来，裸露出已勾下头的黄绿色的稻穗，上面挤满了颗粒饱满的稻子。
　　这是云南省玉溪三农高原特色现代农业有限责任公司与云南省农业科学院在抚仙湖畔开展的云粳37号优质水稻种植示范基地，面积1000亩，计划亩产干稻谷550公斤以上。科研人员隔三差五前来搜集资料数据，指导生产。他们也下榻在归园居。
　　每天早晚，我都要去稻田中的公路散步，饱览满畴绿色，呼吸着阳光照耀下绿植、泥土和有养分的水蒸发出的特有味道儿，听着水稻吱吱的拔节生长声和小风从稻穗、叶片间擦过的嘶嘶声，享受着大自然的赐予。
　　信步在路上，我的目光停留在右边那片似乎开始怀胎的水稻苗上。突然，耳边响起噗的一声，随着荡漾来一股弱风。我急忙扭头，一群黑乎乎的网状东西从左边的稻田腾空而起，跃上夕阳余晖涂抹的天空，犹如一张快速移动的金黑色的网，飘向美人山。我惊呆了，飞速转动的思维突然想起了一部风光片，那是一群数不清的椋鸟，在异国的大地上空飞旋。正要开口，陪我走的客栈老板说：这些麻雀太坏了。稻子成熟了，它们就来了！
　　这两天，我偶尔看见麻雀，三两只，四五只，或在客栈后面的小树林里嬉闹，或在公路上跳跃。怎么突然有这么多？这画面除了震撼，还是震撼。我自言自语：不是，是椋鸟。麻雀不会有这样多！
　　是麻雀，如今稻子成熟了，它们成群结队地邀约着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后面的两个人中的一个说话了。
　　我马上在手机上打开百度搜索，麻雀是雀科麻雀属27种小型鸟类的统称。它们的大小、体色甚相近。一般上体呈棕、黑色的斑杂状，因而俗称麻雀。主要以植物性食物和动物类食物为主。植物性食物主要是麦子、稻谷、玉米等，以及野生的各种植物的种子、果实；动物性植物则以昆虫居多。椋鸟是雀形目、椋鸟科的1属，多在地面找食蚯蚓及其他小型动物。
　　他俩是前天入住客栈的农科院的科研人员，早出晚归，很难见到。刚才那个年轻的声音继续说：前几天都没看到这样多，突然就冒出来了！
　　只是你们没注意，前两天它们就开始呼朋唤友地朝这里集中了。另一个教授模样的人朝稻田边走了两步，用手托起一个沉甸甸的谷穗，眼光透过厚厚的镜片，慢声说，你们看嘛，这上面的好多稻粒都被它们啄去吃了。
　　我弯腰一看，果然，稻穗末端饱满的稻粒没有了，只剩下二三粒干瘪的挂在稻穗末端的茎干上。放眼一看田边靠公路的一排稻穗，都是如此，我有些生气：为什么不赶跑它们？
　　你看，我们在稻田里安插了稻草人、随风晃动的长袖塑料人，都吓不到。去年，还用了无人机驱赶！
　　突然想起了1958年的除四害运动，我脱口而出：发动周围群众，齐心协力驱赶。
　　我当时读小学，也参加过漫山遍野的赶麻雀运动。1958年2月12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关于除四害讲卫生的指示》，指明苍蝇、蚊子、老鼠是传播疾病的媒介，而老鼠、麻雀更是损害粮食、破坏生产的大敌。要求在十年或更短一些的时间内，完成消灭苍蝇、蚊子、老鼠、麻雀的任务。根据上级的统一部署，我们公社所有人，包括学校师生，每人一杆竹竿，分队布置在东西南北中，大家一面大声乌喔地吆吼，一面摇动竹竿，把麻雀从栖息的林子、田地赶出来，不让它们停息，一直在空中飞，时间久了，就一只只累死，跌落下地。
　　语文老师曹森对这种做法不理解，说：哪有这样就能消灭的？麻雀是生物链的一环，把它们消灭了，生物链不就断了？
　　由此招来了上级的严厉批评：你是动摇军心，不懂人定胜天的道理，还自以为有文化！
　　想到此，我又大声说：用杀虫剂，彻底消灭它。
　　不能这样啊！年轻人语气有些沉重。
　　我参加过消灭麻雀的运动，我提高了声调强调，只是那时没有杀虫剂。
　　那个运动很快就得到了纠正，‘四害’中的麻雀被臭虫代替了。科学战胜了愚昧。教授看着美人山上余晖灿烂的天际，若有所思地说，历史前进的路上尽管有时出现令人遗憾的事儿，但科学和正义必将成为不可阻遏的洪流。人们的认知决定了纠偏时间的长短。麻雀经过这个劫难后，得到了各方的正确认识和对待。2000年8月1日，麻雀已被国家林业局列入《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2013年被列入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成为二类保护动物。
　　年轻人无奈地说：只有让它吃了！我们就盼望早点儿成熟，收割了。
　　那你们的计划亩产可能达不到哟？我指着不远处立着的实验基地告示牌说。
　　这是现实，也是科学。教授像在作报告，绝不能为了那计划，就干违规违法的事儿。即使计划没实现，但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为保护生物链，保护濒危物种的麻雀做了贡献。
　　教授的话激荡着我的心扉，回望历史，投射在麻雀上的折光让人感叹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