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写出《醉酒的植物学家》、《鲜花帝国》等畅销书之前,艾米斯图尔特(AmyStewart)还只是一名普通职员。婚后搬家到加州小城圣克鲁斯后,她带着满腔热情和对园艺的一知半解,开始在自家院中的荒地上着手打造属于自己的第一个花园。 她几乎没有逃过新手园丁容易犯下的任何错误:买来心仪的植物种子撒进土壤,小苗却渐渐枯萎;费尽周折,可无论如何都除不干净那些恼人的杂草;为了消灭贪吃的蜗牛和地鼠,她使出全身解数,连猫咪都不得安宁不过,慢慢地她也在劳作中学习园艺知识,知道买来蚯蚓制作堆肥,逐渐改善了园中的土壤,迎来了丰收。她欣喜地品尝自家园中风味十足的生菜和番茄,还会因为秋天过于丰盛的收成,而偷偷往邻居家门廊上塞一根西葫芦。 艾米以轻松诙谐的自嘲口吻记录了这一切,写成了《花园不是一天建成的》,篇尾还附有实用园艺技巧和食谱,方便开展动手实践。正这个绝对称不上完美的小花园,为她后来的自然写作带来创作灵感,也正是这里的生活,让她下定决心成为全职作家。 经出版社授权,澎湃新闻私家地理摘录了其中橙子与月季一节,看看这位未来的自然写作者如何处理花园里的恼人事务。 《花园不是一天建成的》;艾米斯图尔特著;吴湛译;商务印书馆;20229 如果你的树木已经遍体鳞伤,半死不活,试图去挽救它们是没用的;必须马上把它们挖出来,烧光它们的每一片残骸。一天也别耽搁,说干就干。 雅各布比格尔(JacobBiggle),《比格尔果园手册:从树枝到篮筐,果实与果园资料汇编》(BiggleOrchardBook:FruitandOrchardGleaningsfromBoughtoBasket),1906 一个温暖的四月天里,我从杂货铺回来,发现斯科特站在前门廊上。他看起来心事重重。我心里一沉。是家里有人出事了吗?是灰灰吗?我不敢问。我只是站在他面前,从他的表情里寻找线索。 他沉默了一会儿,感觉过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然后,他终于开口了:我们的橙子树长蜱虫了。他相当凝重地说道。 我大大松了口气,把买菜的袋子搁在前门廊上,坐下来哈哈大笑,笑到双手抱头,笑得浑身颤抖。 有这么好笑吗?他问道,挨着我坐下。 我还以为谁死了呢,我说,你看着一脸沉重。 嗯,我确实心情沉重啊。我们的树上长蜱虫了。你得去看看,超级恶心。 我们的树不可能长蜱虫,我不屑地说,所谓的吸树汁的蜱虫根本不存在,它们只吸血。 哦,是吗?好吧,过来瞧瞧。 我把买回来的东西留在门廊上,跟着他拐进了后院。我站在橙子树下,仰望着它。在我看来这是棵正常的橙子树啊,亲爱的。树皮、树叶、花儿,还有咦,这是什么?橙子! 你以为自己特聪明是吧。他说。他从我妈那儿学来了这句专属的批评。我真不该介绍他俩认识。 他把一根树枝拉低,凑到我的眼前。他翻转一片树叶,手指尽量避免触碰叶片,仿佛那是勒罗伊从车库后面叼回来的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一样。看!他夸张地说。 我看了看。叶子背面布满了小小的、圆圆的黑色物体,看起来跟蜱虫一模一样。 啊,好恶心!我叫嚷着从树枝旁跳开了。我绕着树打转,从树下仔细观察。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这是什么? 我跟你说斯科特开口说道,但我打断了他。它们不是蜱虫。待我摘一片叶子拿到苗圃去,我们会搞明白的。 斯科特归置杂货时,我回到车上,带着一根密封在塑料袋里的橙树枝条,向苗圃驶去。服务台的那位女士看见树枝也不寒而栗。 这些是介壳虫,她说道,还有蚜虫,当然啦,还有蚂蚁,它们会跟在蚜虫身后,因为它们喜欢蚜虫留下的浓稠糖浆。这棵树你可能救不了啦。但试试这个办法。说着她递给我一瓶杀虫剂和一瓶休眠油。 我真的得用这玩意儿吗?我问道,难道没有什么有机喷雾是我可以买的吗? 她摇了摇头。你的树真的情况太严重,无论做什么可能都无法挽回了。不过你可以试着用一次这款杀虫剂,之后你应该就能继续有机种植了。 每瓶产品都附带一本内含警告的使用说明书。选一个平静无风的日子,这样一来毒雾就不会飘进邻居家的院子;短期内不要食用种植于喷药范围内以及附近的植物;不要重复使用喷雾器,除非用来装有毒的化学制品。 那是什么?我回家后斯科特问道。 介壳虫。我冷冰冰地说。 听起来挺糟糕。 确实糟糕。我们得‘轰炸’后院了。把猫关屋里。 月季好看,但种植它们可不简单 我把勒罗伊引到屋里,关上后门。外面看起来没什么风。就来个速战速决吧。我用纸口罩、护目镜、洗碗手套和渔夫帽作为防护措施,看起来是个像模像样的郊区园艺战士了。我往喷雾器里倒满杀虫剂,再把它接到胶管上,然后朝着橙子树喷去。这是一项非常可怕的工作。我要靠得足够近才能保证喷到了整棵树,但同时又要不断从树枝底下逃出去,以免化学药水滴到我身上。 我躲闪腾挪,冲进冲出,总算成功地把整棵树都喷到了。我讨厌干这活儿。接下来的半天里,我的花园闻起来就像个加油站,但我拯救了那棵树。它几乎马上就焕发了新的生机,并且从此再也没有遭受过严重的虫害。 我的花园里还有其他老树需要帮助,但我不愿意再费这么大的劲儿了。起初它们都显得很有魅力,古色古香,饱经风霜,但经过橙子树的小插曲后,它们渐渐地看起来像一种负担,染上了奇怪的疾病,我还得用令人讨厌的药物为它们治疗。紫藤的位置不合适,被困在一个角落里,没有任何东西供它攀爬。山茶花晒得太厉害,导致它的叶子变成了一种可怕的焦黄色。前面的山梅花灌丛呆板无趣,我需要不断地修剪,以防它们挡住我的窗户。 然而,问题最大的还要数灌木月季。我们搬进来的时候它们正在休眠,尽管我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从最开始就不喜欢它们。灌木月季对我而言真的一无是处。那句关于政治和香肠的名言对玫瑰(即月季的鲜切花)也同样适用:喜欢玫瑰的人们最好别去观察它们的生长。那些虬曲带刺的枝条,薄而扎人的叶子,看起来就像某只可怕的怪兽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盘踞在这个花坛上。 而且它们特别喜怒无常,特别难伺候!拜它们所赐,我学会了分辨粉虱、锈病和霉病。我害怕回到苗圃,担心再次发现自己必须要卷入某种化学战争才能拯救它们。这些花看起来并不值得花费心力。如果我想要一些玫瑰,我大可以打电话给花店订上一打。这正是一个自家栽培不一定胜于花店购买的例子。 我的邻居查理恰恰相反,他拥有一座为他的太太贝弗利而栽种的美丽的月季园大概有十几丛月季,绽放着各种深浅不一的红色、粉色、白色和黄色。种下它们之后,他才发现他的太太对月季过敏。但他仍然精心伺弄这些花儿,除草、剪枝、施肥。他每次见到我都送我月季,说着:我甚至不能把它们带进屋里,她打喷嚏打得厉害。拿一点吧。 我喜欢作为鲜切花的月季玫瑰。每当查理隔着篱笆递过来一打玫瑰,我总是欣然接受。斯科特时不时给我带一束玫瑰,有时是浅紫色的品种‘纯银’,香味极其浓烈,或是古董系列的微月,白色的小花,仅在花瓣边缘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绿色。而我忽视了自己的月季花丛,久而久之,随着它们越长越丑、越多刺、越病恹恹,我对它们产生了一种彻头彻尾的反感。我越是忽视它们,它们就越坚忍这些顽固派。很明显,它们并不打算自行了断。要想让它们消失,我必须采取行动。 那时查理大概没有意识到,他对月季所倾注的关爱最终会让我决定铲除自己的月季,以免花费同样的心力。他几个月前今年一月初就给月季剪了枝。这是附近沿海一带的传统,这儿的气温很少降到零度以下,花园的日常维护要持续整个冬天。我看着他,心中涌起一丝羡慕,要是我也有耐心和技术来照料我的月季,有这雅致的品位来欣赏它们,那该有多好啊。我认真记下了他的手法,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发扬光大。他的动作又麻利又自信,用一把锋利的修枝剪在每株植物上修修剪剪,一趟又一趟地抱着大捆的带刺枝条从月季花圃走向垃圾桶。 他的修枝剪给我带来了灵感。我正要找个合适的法子除掉我的月季,但还没想到什么好主意。移种?它们可不会乖乖就范。下毒?太容易误伤其他植物。不,我需要一个简单、快捷又彻底的解决方法。我有一把同样的修枝剪:小巧、轻便、易操作,堪称完美的武器。 我猜这些月季在我身边也会有点儿紧张,就像留给恶毒后妈照顾的继子女一样。它们弯腰驼背地缩向地面,竭尽全力不要开花,以免引人注目。在我买回来的植物我的亲生孩子那些脸庞红扑扑的大波斯菊和笑容灿烂的金盏花中间,它们显得局促不安,格格不入。我非常确定,它们打从见到我那时起就知道自己注定难逃此劫。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人人都有死期。对我的月季而言,它们的死期在一个晴朗的五月下午来临,那正是它们最讨人厌、最多刺、最受虫害困扰的时候。我拿上修枝剪走到外面,小心地把它藏在身后。在这样的时日里,没有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人会考虑修剪月季,这绝对是一年中最糟糕的修枝时机。即使新手园丁如我,也应该明白这一点。我四下张望,确定没有邻居能看到我。我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怀疑。二话不说,我跪在月季丛边,把修枝剪的锋刃架到月季瘦骨嶙峋的绿脖子上,然后把它们齐地斩断。只要在植物基部来个利落彻底的一刀切,整团棘手的乱麻就倒下了。我把它们越过后篱扔进巷子里,感觉自己有点儿像个园艺黑帮老大,对那些已经不能再惹是生非的人进行抛尸处理。我居高临下地对着月季花桩,警告它们说,只要它们胆敢再长出一片叶子,我就会立刻杀回来。 看着本是月季花丛的光秃秃的地面,我忽然意识到,这一场谋杀确实行之有效。感觉很好。干掉它们给我带来了真正的满足感。现在我只差一个黑帮名号了,比如蒙多或者粉碎者。要不叫修理者怎么样?我望着查理的月季,它们正迎着和煦的春风,天真烂漫地绽放。而我在一分钟内就能把它们摧毁。查理正在外面调整自动洒水器。我想用我那沙哑的教父腔调对他说:嗨,查理,这年头一个男人对他的月季再上心也不为过。如果它们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才是真正的悲剧。像你这种情况,不妨安排些保护措施。 但我什么也没说。有时你得在邻居面前保持低调。我向他招招手,他也向我招招手,然后我就进屋了,我的修枝剪还藏在裤兜里,钢刃生硬地抵着我的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