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段旅程,我们乘坐的生命列车,没有回头路,只有一往无前。在短短几十年里,我们遇见父母、亲朋好友。 入殓师是我们遇到的最后一个人,是生命的摆渡人,给亡灵最大的善意和温暖。 死亡可能是一道门,但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走向下一程。入殓师则都是守门人,帮助每一个人穿过这扇门去往另一个世界,并且告诉他们:路上小心,后会有期。 很多人会问:"年轻人为什么会做这一行?天底下职业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 我的父母亲只有我一个儿子,特别宠爱我,我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像温室里的花朵,胆子也特别小,爸爸经常开玩笑说:"你胆子那么小,踏入社会怎么办?" 俗话说,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从小老师和长辈经常这么说,我也很认同这句话,因为不管一个人学历如何,最终都要踏上社会。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毕业后能有份安稳的工作,就已经很好了。 我的梦想也是这样,我大学就读于武汉民政职业学院,阴差阳错读了殡仪服务与殡葬管理专业。这个专业让人瘆得慌,家里的长辈都认为我是中了邪才会报这个专业,从此以后,亲戚们渐渐不和我们来往了,觉得不吉利。 或许这就是命吧。 毕业后,我顺利地进入了常州市殡仪馆工作,地址在青龙板块高士桥,老一辈的人一听说"高士桥"三个字,马上就脸色铁青,避之不及,因为那是生命的终点站。 家里的亲戚一听说我在殡仪馆工作,而且做的是入殓师,大多都很忌讳和我们家来往,但这也不能怪他们,有些观念是根深蒂固的,短时间内很难改变。 在我的印象中,家里亲戚以及要好的同学结婚时从来不发请帖给我,他们内心的想法不言而喻。 来源:全景视觉 噩梦,从第一天上班开始 记得那是一个下雨天,我带着资料去单位入职报到,天气很阴沉,加上又是雨天,汽车停在大门口,看到单位门口的几个大字,我心里拔凉拔凉的,难道我真的一辈子要在这里度过了? 走进单位大门,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我用眼睛环视四周,发现这个单位的一草一木不是黑色,就是白色,而且里面的工作人员也都穿着黑色工作服,顿时让人不寒而栗,在同事小王的带领下,我在办公室迅速地填完表格,开始了第一天的工作。 大学里的学习和培训与实际的工作差别很大,因为工作性质特殊,这里一年四季都开着空调冷气,温度很低,尽管如此,我的额头还是时不时冒着冷汗。 第一天上班我格外紧张,心里默念大家都长命百岁,不要有人送来…… 办公室很安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声音,我时不时看看挂钟,指针一分一秒地走着,不知不觉,午饭时间到了,老实说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想到要在殡仪馆里吃饭,我心里就打起了退堂鼓,我后悔极了,一年365天,一天24小时,这日子怎么过?总不能每天都不吃午饭吧。 想到这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去开水房接了杯水,就急匆匆地往回赶,至少办公室有灯,心里敞亮多了。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我终于解脱,简直度日如年。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周,迎来了我的第一次实战。 我像往常一样上班,突然清晰地听到同事小王急促的脚步声。小王推开门,大声疾呼:"不好了,快来帮忙!" 我戴好手套,向接待大厅跑去,当时的情形恐怖极了,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逝者是一名30多岁的女性,脸部满是血渍,手和脚都严重变形,一股铁锈味弥漫在空气中,我忍不住呕吐了。 小王一边拍着我的背,一边安慰我:"第一次都这样,没事没事。" 由于是第一次实战,我有点不知所措,这时候老吴走过来说"我来帮你吧,小徐",我连忙道谢。 老吴熟练地脱掉逝者身上的衣服,用药水轻轻地擦拭着逝者的身体,大约过了20分钟,身体干净了,老吴打开工具箱,取出镊子、剪刀、酒精棉花等物品,开始整理逝者的脸。 难度很大,这个是需要勇气的,逝者的面部已经严重变形了,我捂住眼睛,在手指缝隙中观察整个过程。 大约过了1个小时,逝者的脸部已经整理完毕,不仔细看,就像睡着了一样。 接着我们开始给逝者换上寿衣,一切准备就绪,看着她静静地躺在床上,心里真的不是滋味。 人这一辈子太短暂了,曾经喝过的酒、爱过的人、浪费过的力气、余留下的残念、无法预见的未来……凡此种种,终有一天烟消云散。 来源:全景视觉 人生苦短,所以当活出几分清醒。我好像突然通透了,如释重负。 过了大约10分钟,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男孩跑过来,一阵号啕大哭,我也忍不住默默流泪,一场车祸让原本幸福美满的一家人阴阳两隔,逝者还那么年轻,真是造化弄人啊! 我们来到了追悼大厅,逝者生前的好友一边哭,一边依依不舍地看着逝者,做最后的告别,追悼会结束了,下一步就要火化了,火化炉发出轰鸣声,不一会儿逝者的儿子捧着骨灰盒出来了,脸上挂满了泪珠……这是我第一次完整经历全过程。 第二次送来的逝者,曾是常州市的一位领导。 当时我都蒙了,曾经有多少人想见他一面都很难,如今却这样躺在我面前。 作为新人的我需要独当一面了。即使以前在学校学过无数次,但在实际工作中独挑大梁还是头一次,平复心情后,我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工作。 我小心翼翼地拿过工具箱,用消毒肥皂和湿毛巾认真地擦拭逝者的身体。 据说逝者是身患癌症去世的,从逝者脸上看,的确如此。癌症发作时的疼痛感让逝者生前十分痛苦,脸上几十年的皱纹我用粉轻轻帮他抚平,指甲上的污垢我小心翼翼地用指甲钳剪掉…… 随后我帮逝者穿上干净的衣服,经过我的化妆、整理、修复,逝者仿佛没有死,而是睡着了,我感到很有成就感。 随后来到追悼大厅,逝者的家属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的一双巧手,让他安详、体面地离开!" 听到这句话,我无比自豪,自己的付出得到了认同和肯定。 来源:全景视觉 生命面前,诸多无奈 俗话说,黄泉路上无老幼,一岁死到一百岁。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是不相信的。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地上的雪非常厚,不要说是开车,就是正常行走都要小心谨慎,一不小心就要滑倒。 我正准备下班,这时候门口传达室打电话来:"小徐,赶快来一下!" 我放下电话赶到传达室,只见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躺在值班室的床上,一动不动。他的母亲一直在旁边哭泣,声音听得让人害怕又无奈,想想也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人间悲剧。 我悄悄地问他的母亲:"小孩怎么这么年轻就……" 她说:"家里面拮据,小孩患有白血病,没有钱治疗,所以……" 生命面前,诸多无奈。疾病降临到贫寒的单亲家庭,治疗白血病要50万元以上,还不包括后期的骨髓移植,就算治好,这个家也是负债累累,濒临破碎。 同事小王轻声和我说:"别走神,快工作吧。" 我打起精神,打开工具箱,戴上手套和口罩,拿起消毒酒精轻轻地擦拭着小孩的身体,小孩的手臂上有许多针孔,生前的治疗也遭了不少罪。 我也是一名父亲,看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强作镇定,给小孩的面部进行了化妆,把身体擦拭干净,然后穿好衣服。 在追悼大厅,我看到小孩的亲戚们号啕大哭,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来源:全景视觉 此时此刻,追悼厅的场景和窗外的皑皑白雪交相映衬,上天也为之动容,母亲捧着放有儿子骨灰的骨灰盒,直接晕倒在地,亲友们纷纷跑去搀扶。 看到她,我们几个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哭了。 纵使职业的特殊性让我们比医生还要直面更多死亡,但我们总是会被真情触动。 追问生活 对我来说,这个岗位最难最苦的其实是值夜班。 白天还好,同事们都在,没有那么害怕,轮到我值夜班,心里的恐惧根本压不住,整个走廊安静极了,厕所里的灯一闪一闪的,和电影里的恐怖片一样,我一口水都没喝,生怕半夜去上厕所。 刷短视频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要在凉意袭人的房间里熬上一夜,真的很难受,我又不敢闭眼,既紧张又害怕。就这样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拖着疲惫的身躯,去食堂吃早餐,等到同事们陆续来上班,才算结束。 时间过得真快,从大学毕业到现在已经整整16年了。接手打理了上万名逝者的遗体,我比之前成熟了,也能更全面、客观地看待这份工作,我的心态更平稳了,对待生活也更加乐观。或许我们无法追问死亡,但我们可以追问如何生活,我庆幸自己还拥有健康和自由。世界在我面前展开,漫长的道路指引我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世间百态我不知,但是看惯太多他人的生与死,我只知人活一世,身体安康才是最大的福气。 我想我会一直把这份工作做下去,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