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味道

　　年本无所谓＂味道＂，只不过是岁月更迭的一个节点而已；让人们懂得休养生息，方可努力耕耘，来年有个好收成罢了。但年经过父母那粗糙的双手用心的揉搓，日夜的赶织；年味便会慢慢地渗出，并一缕一缕飘在家的角角落落，心心坎坎。它们会藏在你的新衣服中，白胖胖的饺子中；提篮子串亲戚，它会藏在你的篮子中。总之：你想到的，你想不到的地方，都会萦绕着年味，都会飘荡着母亲手中的余香。一直飘荡到大人们开始耕田播种，我们孩子们也重返了校园，年味才会慢慢消散。但那些甚是浓烈香甜的年味，仍会有很多沉淀在自己的记忆中，让你身不由己地珍藏，并时时惦念它。生活中偶尔失意和欣喜时，打开它————嗅一口，仍能感到它的芬芳馥郁；母亲手中那汗水香甜的味道，仍能飘荡到自己的鼻尖，甚至都会把你的幸福的眼泪呛出来。所以，何时我都愿意提及我所闻到的年味，即使现在＂年＂已经接近智能化的今天，我仍无法忘却我的＂年味＂。
　　年味最盼望的穿，要数妈妈亲手缝制的新衣服和新鞋子的味道。对于孩子而言，新衣服要数孩子的最爱。能在新年的钟声敲响之际，穿上妈妈赶制的新鞋子和新衣服，走在那人潮入织的大街上；并听着邻家大婶大妈的夸赞声，那心里激动的难以言表。在哪个童年的岁月里，这种满足年年都有，却很难体会母亲的辛苦。比如母亲就单单为我们做的上衣和裤子就耗时良久。在哪个岁月里，穿衣服买点布匹是人家富人的事情，穷人是很难做到的。便有人想出来一些办法，那就是把一些穿得不太烂的衣服撕
　　成布片；再买一些颜料，重新染色。我们兄妹几人几乎穿的都是这样的衣服。旧布染色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母亲需要到集市先买一些泡蓝——说是泡蓝，其实还有其他的一些颜色；然后到家将它溶化在一个大缸里，把清洗多次的旧布放进去，来回翻搅均匀；等到一定天数取出，再多次用干净水清洗即可。每每这时，母亲的手都会被冰凉的井水冻裂开口，再加上经久不好洗褪的泡蓝把母亲的手染得蓝蓝的，看上去着实吓人，更别提母亲的痛苦了，但她仍然兴致勃勃满怀信心地做着这件事情。所以我总觉得母亲染得布匹比人家的好得多。
　　就这样经过这么多辛苦又复杂的步骤以后，这块旧布在母亲的巧手缝制下，又焕发出了生机；又重新穿在了我们兄妹的身上。穿着这个＂崭新＂的衣服站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你仍能感觉像被万众瞩目，心中香甜的幸福感几乎要冲出了鼻腔；笑自然是憋不住的。母亲这时总会围着我转上几圈，捞捞拽拽，笑着说着，在时不时出口长长的气，像完成了一件巨大的工程一样：＂这衣服就趁我这模样俊的儿穿＂然后再加上一句这么衷心的话。但往往这时姐姐哥哥总会围着我笑，哪个笑声听起来总觉得没母亲的笑声真切一样；但在那个年纪我只有迎合他们的笑，一半是不解，一半是年味的香甜吧！等我略懂事时，姐姐告诉我：由于母亲染布的手艺不好，染的这些布总会有一些不好的，比如颜色深浅不一，或斑斑驳驳的；哪些染得很好的，当然有哥哥姐姐先穿了，我小什么都不知道，自然穿这些不好的；我听了这些并不以为然，一笑了事，我虽然穿的是不好的布匹，但母亲的辛苦和浓浓的年味一点也不少，直到现在我仍想念那样的向往和期盼，那样的新衣和那样的年味；细看眼前的母亲以九十有余了，这个想念太奢侈了。
　　年味最盼望的吃是——妈妈做的＂腊八粥＂和饺子。在哪个年代吃——虽已可温饱，但一年中仍盼望能多吃几次肉，多吃几次饺子。其他再高级的食物从所未闻，更别说吃了。一年中有趣的吃是——腊八粥。盼着新年，一到腊月，便会每天数着日子过，因为过去一天，新年就会临近一天。有趣的、好吃的便会蜂拥而来。＂腊八粥＂在盼望中最先来到，天还蒙蒙亮，我们兄妹就会催促母亲起床去做＂腊八粥＂，母亲自然会应声起床。母亲会用挑选出的最好的小米；和一年中晒的最好的红枣，来熬制＂腊八粥＂。这时我们也会早早起床，蹲在灶火旁，看着炉膛中火红的火苗，轻轻地舔着黑黑的锅底，再把余光轻轻地折射在我们兄妹几人的脸上，我们方知年真的来了。在看着硕大的铁锅中黄黄的米、红红的大枣，在白色的雾气中翻滚，时不时吐出一些气泡，总有些望梅止渴的感觉；当＂腊八粥＂快要熬成时，锅内小米和红枣交织在一起的芳香会随着锅中的雾气飘出；你深深的地吸一口，会甜到你心中；这时我们真的嗅到了年味。接下来就是吃＂腊八粥＂了，吃＂腊八粥＂以前，是需要先敬枣树的，以盼来年枣树结的果实又大又红。我们兄妹几人便会争着去喂枣树，喂枣树时还会念一些咒语，现在也不记得了；端着大碗的喷香的米饭，到后院把那几棵也不知活多少岁的大枣树上都抹上＂腊八粥＂；这时心中似乎已经看到了枣树上挂满了红的诱人的大枣。这么有趣的事只埋藏在浓浓的年味中。现在这里大枣树早已不复存在，更别说去敬它们了，它已悄悄的离开了年味，
　　虽然哪些难以割舍的枣树以远离了我们，所幸饺子仍年年能看到并吃到，它仍占据着年味的主角。尽管现在的饺子已变化多端并竭力追寻着你的喜好和味觉。但我仍想念小时候母亲在新年中为我们兄妹包的饺子——哪个时候我家除了在新年会吃几次饺子，平时吃饺子是我们想也不敢想的事；别人家是不是也如此窘迫我无从知晓，我想应比我家好一点吧！最起码别人家有能干的爸爸，我家只有母亲一人领着我们几个还未成年的兄妹和年迈的奶奶。每月除了因爸爸离世国家给我们留下的一点微薄的抚恤金外，再无其他任何收入，所以一年中我们兄妹几人想吃肉和穿新衣服那是从未想过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兄妹几人实在谗言欲滴时，母亲会积攒一些白面为我们包一些素饺子，这仍能让我们回味良久，但在回味之余仍惦念着新年能快些来到，我们就可以吃上肉饺子了。盼着、盼着——新年如约而至。我首先会先忙起来，先做吃饺子的小竹叉子。放学后，在家找一段小扁竹片，再用锋利的小刀在小竹片上挖出像小叉子的模样；然后再用小刀把它刮的极其光滑则可。就做这个小叉子，我会在新年来到之前半月去做，有时还离不开姐姐哥哥的帮忙。小叉子做好后，我会将它好好珍藏，继续盼着肉饺子的到来。肉饺子不会因为我们兄妹的急切盼望轻易而来，单单肉母亲总会计算＂上万遍＂到底买多少肉合适呢！买多了拿不出钱，买少了又怕我们不够吃，母亲总是在痛苦的纠结之后还是尽量多买一些。红白相间的肉终于被一根粗粗的麻绳系着挂在了房梁之上，母亲总会抱来一堆大白菜，用刀一点一点剁碎，才会把这一块碗口大的肉剁碎掺进去；那时候我特讨厌这些大白菜，总希望白菜少点，那个肉再大点。母亲剁饺子馅时，发现了我的这个想法，总会说：＂等咱有钱了，咱吃饺子光吃肉的，一点白菜也不要＂；事实是一直等我长大，我都从未吃过母亲做的纯肉饺子。饺子在这样盼望、等待中终于在新年之夜姗姗来到我们嘴边。看着满锅的饺子，看着母亲幸福的笑容；拿着手中的小叉子，插着白胖胖的肉饺子，轻轻地送到嘴中，肉的喷香合着胃液暖暖地滑入胃中；哪种香甜无法言表，哪种饱腹感无法言喻。因为你吃下的是一年的想念，你无法控制的诱惑。它们都一股脑进入你的腹中，肉的酥香交织着长久的渴望慢慢地沁入心中。他就像一块烙印，会深深地刻在记忆中；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肉饺子的芳香而褪去，而是更加想念那时的肉饺子，那时的母亲。
　　年味最浓烈的味道——不单单是吃与穿的味道，玩也是哪时候年味中不可或缺的。随着新年的临近好玩的就慢慢多起来了。最初是盼着学校放假，因为学校一放假，预示着迎新年已正式开始了。我们也不必去上学了，也听不到老师的责备声了；父亲也从学校归来了，会带好多墨水，就是没吃的，但我们兄妹也不难过，因为第二天，我家就热闹了，我们兄妹几人就会忙碌起来。那就是父亲会帮全村人免费写对联，我们兄妹几人则忙碌地裁纸、凉对联、收对联忙得不亦乐乎。看着父亲认真地写对联的样子，母亲忙碌身影；来求对联的人们的说笑声；哪旱烟袋飘出的烟雾弥漫在我家整个小院，似乎新年只来到了我家一样。但这个有趣的年味在我的记忆里并不长久，因为父亲离开我们的太早了，这个有趣的年味再也没有光顾过我们家，而是每当新年贴对联时我都会想起自己的父亲。是他带走了这个有趣的年味，给我们留下的净是惦念与伤痛。惦念与伤痛之后，新年便接踵而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会让我忘记伤痛，自己在接下来的好多日子，都离不开鞭炮。
　　新年到新年到＂女孩要花；男孩要炮＂。鞭炮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男孩的最爱。闻着新年的气息，听着鞭炮的噼啪声，似乎自己才置身年味中，缺一不可。我家在新年历来都是买一捆炮，三挂鞭炮，其他的烟花从没买过，但这并不影响我对新年的渴望。当年三十来到时，家家户户便会鞭炮齐鸣。穷人家响声短些，富人家响声自然很长，还会放一些烟花。我们便会认真地看，看着朵朵烟花在夜幕中绽放，然后瞬间滑落，它就像＂年＂一样在期盼中到来，在伤感中离去，等这些鞭炮的噼啪声和烟花的美丽绽放渐渐消失时；我们兄妹几个才会不舍地进屋，但并非去睡，而是开始＂守岁＂，所谓＂守岁＂——就是愿这一年长长久久，盼下一年平平安安，才一夜不睡觉，看谁能守到天亮，方得吉祥。我们兄妹几人会坐在我家的一个大火炕上，讨论谁的衣服好，谁家的鞭炮响的时间长一些饶有兴趣的话题。我往往最先败下阵来，我实在坚持不了瞌睡的煎熬；我更期待的是明天如何燃放鞭炮，并捡一些哑炮，哑炮最好玩———我和村上几个要好的小伙伴，会把捡来的哑炮，一折两段，将里面的火药倒出来，放进自制的小枪里，猛扣板机会发出如同一个小钢炮点燃时发出的声音，这是我们最得意忘形的时候，所以总期盼着能多捡些哑炮。就这样为了让鞭炮的声响能多陪我几天；我便带着这个幸福的想法会很快酣然入睡，直到大街小巷的鞭炮声把我叫醒。这一天都会忙碌着捡哑炮，走街串巷，听见谁家有鞭炮声，我们小伙伴便会蜂拥而入，鞭炮还未燃放完，我们小伙伴就开始捡哑炮，有的甚至都已捡到口袋里了，结果哑炮又神奇地响了，自然把衣服也炸烂了，这都是常有的事；我们会一直等到再无人家放鞭炮时，才会高高兴兴地回家，回到家害怕被母亲发现，要知道母亲一旦发现就会责骂我的，说什么危险！总之不允许玩这个；我便会趁着母亲不注意把哑炮偷偷的地放在一个小箱子里，一直可以玩到出了正月，小箱子空了，自己的心中的年味也散了为止。
　　鞭炮的噼啪声真正意义地把＂年味＂推向了高潮。接踵而来的更多的是欣喜与期盼，首先是一年一度的串亲戚。在哪个年代里，串亲戚对于大人而言是焦头烂额的＂一件事＂——因为他们很难拿出像样的礼品去拜访自己的亲朋好友，一般的家庭都是拿一些挂面和＂方酥＂；尤其＂方酥＂受碰撞以后最容易碎掉成碎末，这也是令大人们最头痛的问题；我们小孩子则不这样认为，我们总期盼＂方酥＂在去亲戚家的途中最好变成碎末，我们并不懂大人的尴尬，我们只知道＂方酥＂一旦变成碎末，大人们只好让我们小孩子吃掉。手抓着大把的＂方酥＂碎末，轻轻地放在嘴边，用舌尖舔着吃；哪甜甜的味道，和那酥脆的油炸面粉的味道揉和在一起，哪种香甜是无法言表的。当我们兄妹几人吃着这诱人的＂方酥＂碎末时，母亲总是无奈的笑着……。串亲戚的乐趣不仅这些，大人给我们的＂压岁钱＂要远远超过这＂方酥＂的诱惑。一年中母亲从不会有剩余的钱让我们零花，我们想买一些自己喜爱的物品的想法都会一股脑放在新年。当新年来到时，我们陪母亲去串亲戚，一些至亲的亲戚总会给我们兄妹几人一些＂压岁钱＂；母亲总是不让我们要，但总归熬不过亲戚的三让，我们还是会迫不及待的收下，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在认为自己身上最牢靠的地方。从亲戚家回来，最急切的那便是用这些微薄的＂压岁钱＂去买一些自己惦念了一年的物品。这样的惬意时光一般要持续十几天才会慢慢地结束。当串亲戚接近尾声时，就会急切地算着下一个有趣的年味是什么？
　　在扳着指头难熬地数了短暂又漫长的几日后，新年中的小年终于被盼来了。小年中最有乐趣的要数看＂踩高跷＂、看花灯、吃元宵了。＂踩高跷＂首先到来，但想去一睹风采却实属不易————因为我家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没有人会＂踩高跷＂，村上更组织不了这一项活动，我们一些孩子只好去远在二十余里的县城去看。所幸我们村有一个街坊的叔叔，在市里开汽车。每到小年他都会来老家带着我们这帮孩子去城里看＂踩高跷＂。路途的寒风刺骨远远比不上期盼看＂踩高跷＂满腔热火。一路颠簸一路期待，终于＂踩高跷＂的队伍出现在了我们面前——尖嘴猴腮的孙悟空扮相，憨态可掬的沙僧扮相，大腹便便的猪八戒扮相，端庄大方的唐僧扮相……，个个笑容可掬，逗人捧腹而笑。人潮涌动，虽相互摩肩接踵都是友好的微笑；没有看到太多谦恭，只有憨厚的笑声。街道两旁及所有的建筑物上，甚至一个可以刚刚经得住一个人的小树上，都有人站立之上；他们笑着、说着与我们在大街上的人们欢笑交织在一起，似乎忘记了这仍是寒冬的季节。
　　中午时分，＂踩高跷＂的人们都回去吃饭、休息了。我们这些孩子为了下午再看一会，中午一般都不吃饭——因为没钱买饭，馒头也不好带在身上，就这样下午的＂踩高跷＂与饥肠辘辘——五味杂陈的交融在一起。直到＂踩高跷＂的人们披着夕阳缓缓离去，我们孩子的热血沸腾才在寒风中冷却下来。一个个蜷缩在叔叔大卡车之上，一路颠簸地回到家中……
　　年的快乐就这样一点一点褪去，知道剩最后＂点灯填仓＂了。
　　＂点灯填仓＂对于我们孩子而言，是最珍惜的了，他预示着年真的要离开我们了。我们又要进入漫长的等待了。所以一定要把＂点灯填仓＂过好，＂点灯填仓＂转瞬而来。先找一些大白萝卜，做几个＂小萝卜灯＂；母亲则是忙碌着蒸一些带有生肖的馒头。大人们在这个节气里希望来年丰收多多，我们孩子则是希望去谁家＂点灯＂能多收获一点燃油而已。这天，天还未全黑，我们孩子就各自拿着自己亲手制作的萝卜灯，行走与大街小巷；比一比谁的灯亮、谁的灯奇特，然后各自雄赳赳气昂昂地各奔东西。这天，我们孩子拿着灯，到刚刚娶新媳妇的家庭获得的油最多，因为他们想借我们孩子的祈福，来年添一个＂大小子＂——在我们这地方＂大小子＂就是男孩的意思；有时你去一个＂光棍汉＂家他还会为你的＂萝卜灯＂里加水呢！过一会，你的灯就会慢慢的灭掉了 ，我们会伤心的地哭起来。就这样苦笑并存，夜＂很深了＂！我们便各自拿着自己的＂萝卜灯＂，拖着沉重的脚步，也带着年给予我们孩子最后的欢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脱去满身的沾满油渍的衣服，满手的油味；但母亲仍欣喜的把我搂在自己的怀抱中，想一想，年真的走了，义无反顾头也不回地走了。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母亲轻轻地拍打着我的后背，她什么都没说……
　　年就这样往往复复有节奏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孩子也在往往复复的年味中长大。再细看当下年味时，总惦念过去的年味，自己也深知过去的幸福年味，大多是从情感中溢出来的！而现在的幸福年味，大多是从物质中溢出来的！无从相比，更无可相比，年更是：似曾走远，却从未走远……
　　年味其实更多是来自母亲的汗水。提笔时，母亲还很安好；这篇稿未写完，母亲却偶然得病，至今仍需姐姐和哥哥日夜陪伴。母亲的康复不知何时来到，没有母亲的年味，我不知什么味道，一定是痛苦的。我相信年不会抛下母亲，母亲更不会抛下我们兄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