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稞和青稞酒为伴的时光里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乡情弥漫（乡情散文）

　　文：上沙沃
　　醇香甘洌的青稞酒陶醉着这里的人们，它飘溢着家乡的味道，那味是香的、是酸的、是甜的，还有浓淡的青稞麦香。这酒香是青稞原料、制粬药草、粬子快慢、水质清冽、酿造工艺、蒸馏方法等综合因素的考量，其中也融入了酿酒人的感情、耐心、汗水、力量和毅力。
　　雪山用溪水做成哈达，飘过山腰山腰长出了茂密葱茏的树林，林里鲜花开放，鸟儿们唱着动听的歌；飘向山坡山坡变成了绿茵茵的草场，牛羊在草地上吃草嬉戏，牧童们唱着快乐的歌；它飘向山脚，山脚出现了一条清亮的大河，河边五谷丰美，乡民唱着幸福的歌。
　　在青藏高原家乡的村寨，至今保留着开犁播种和开镰收割时的庄重仪式。开播那天人们像过节一样穿戴一新，聚集在地头以青稞酒和煨桑祭祀天地诸神，并在牛角和犁把扎上鲜艳的红花，由德高望重的老人下达开犁的号令。
　　成群结队穿行于地块之间，包着红绿头巾的女人们背着厚重的金刚经，高唱祈祷的歌谣，飘逸的裙裾在唰唰作响。刚刚解冻的油黑土壤在犁头哗哗翻涌，抛出的青稞种子在阳光下划出一道道弧线，老人们肃立地头，手摇经轮祈求天道平安。
　　在长冬无夏，春秋相连的青藏高原，青稞种子在零度的低温下萌发，嫩绿的幼苗几乎是从冰茬里冒出来的，在沸沸扬扬的雨雪中蹭蹭拔节。雨雪交加的五月，柔韧的旗叶已迎风招展，以一种生命的极致首当其冲拉开了高原一年华美时光的帷幕。
　　先是一点绿绿的尖儿，在土里若隐若现，要不了几日，苗渐长、叶渐壮，清新郁秀的身姿在黑土黄土之上，一行行、一片片、一垄垄列成队，齐整青翠铺展开赏心悦目的美景。当幼穗在叶鞘里鼓胀起来的时候，它全力进行光合作用的叶片会出现触目惊心的皱纹，仿佛被毫无遮拦的阳光所灼伤，为了颗粒饱满不惜自我戕害。
　　在与青稞为伴的漫长时光里，炊烟弥漫，鸡鸣犬吠。六月的田野，青稞齐刷刷抽穗，微风过处青稞波涛般涌动起来。放眼望去，在高原广袤无云的蓝天下，一方绿油油静静地呈现出高原上的生机和温情，这是大自然的杰作，也是高原的结晶。
　　青稞是通人性的。刚出穗时看上去有点锋芒毕露，灌浆后穗子会一天天低垂下去，将光滑的茎秆坠成一个谦卑的弧度。它放射状的麦芒只是为了摄取阳光，并捕获那些会随风而逝的氧气分子，尽可能多地把养分供给嗷嗷待哺的籽粒，每一株挺立在高原疾风中的青稞，都是一位含辛茹苦的母亲。
　　青稞成熟了，秸秆、麦芒、籽粒，全部变成了金黄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目力所及处以及看不到的平川、浅山、沟沟脑脑里，都是一片片一垄垄成熟的青稞，辽阔无垠，散发着馥郁的醇香。
　　而在大片青稞地金浪翻滚的时节，人们又在地边搭建帐篷，烹牛宰羊，欢庆祝福。在秋天的田野，人们唱着欢快的歌谣开镰收割。他们将青稞束举过头顶甩上几圈，不少穗子甩了出去，散落在秸秆纵横的茬地里，他们这是特意留下一部分青稞穗，作为鸟雀越冬的口粮。
　　秋日的晴空下，丰厚的青稞架林立起来，几乎将房舍湮没了。然后是假以时日的打碾，两头牛拉着岩石凿成的碌碡，在摊开了青稞的场地里慢悠悠转圈，赶牛人吆喝着，碌碡的木架吱吱呀呀作响。碾场一旁，人们面对面站成两排，连枷此起彼落，草屑和青稞粒飞溅着，麻雀、鸽子、野鸡唧唧咕咕分享着丰收的喜悦。
　　端详手心里的一粒青稞，修长的腹沟宛若嘴唇，却总是固执地抿着，仿佛一开口就会道出天机。在乡民眼里，青稞不只是果腹的粮食，它是神圣的。时至今日，故乡人家都供奉着一个象征吉祥的粮食斗，里面盛着一半生、一半炒熟的青稞粒，并插满了涂成彩色的青稞穗，这是青稞带给众生的福报。
　　在青藏高原，青稞被视为高原上的珍宝，没有受到污染，每一粒都坚硬实在，保持了弥足珍贵的纯净，这缘于它独具的生长环境。当整个世界卷入时代潮流飞旋起来的时候，这片雄浑高地依然日升月落寒暑以往，时钟也跟人们的脚步一样沉稳笃定。
　　乡民们把青稞洗净煮熟，然后加上酒曲，用陶缸式酿器装好封闭，发酵两三天后，加入清水封闭，过一段时日即酿成酒。青稞酒味美甘醇，分为头道、二道、三道，头道酒色黄而透明，黏性大，酒度高，味道最佳。
　　在每一个高原人的心里，青稞是他们的物质粮食也是精神食粮，青稞被酿成了青稞酒，敬给尊贵的客人。互助县金禅口文化遗址出土了距今4200年的小米、黄米以及青稞，4000年前先民已经使用青稞酿造低度酒，这段史证被刻在了天佑德文化广场上。
　　400余年的明末清初，故乡民间就有以青稞为原料用土法酿酒的作坊，这种土法生产的青稞酒叫酩醯。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酿酒工艺进一步完善，以青稞为主要原料酿造出了清香甘美、醇厚爽口的威远烧酒，并逐步形成实力雄厚的天佑德、义永合、世义德、文玉合、义合永等八大作坊，其中以天佑德酿酒作坊最为著名。
　　高原是产青稞和青稞酒的地方，能喝酒的人比比皆是，有人调侃威远镇的麻雀都能喝二两酒。家乡人管喝酒叫斟酒。敬酒的姿势很美，即使是人高马大的西北汉子，也会灵巧地曲起兰花指，弹一滴酒敬天，又一滴敬地，再一滴敬父母。
　　高原人敬酒不仅用语言，更配之以美妙的歌声，当地的花儿讲究即兴填词，即兴演唱，曲调优美，说辞诙谐。敬酒不是一杯杯地敬，而是一端一个小托盘，盘上摆上六个小酒杯，被敬者必须依次一饮而尽。
　　高原人好客，河湟人仁义，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素未平生的陌生人，只要走进家就客人，都会敬为上宾。故乡人敬酒自己不喝，据说是因为早年间青稞粮食欠收，酿出的酒金贵，自己舍不得喝，是真真正正地敬献。
　　所谓无酒不成宴席，亲戚朋友聚会，如果坐在一起光吃饭不喝酒，那场面简直十分尴尬。乡里不缺有酒伤身，无酒伤心的人。有位邻居嗜酒如命，腊月里里被邀请去喝喜酒，喝得酩酊大醉回不了家。酒鬼饮酒过量呕吐，主人家的小猪摇着尾巴跑来跑去吃吐酒，一会儿也醉倒在庭院里。
　　酥油茶飘香，青稞酒醉人。农闲时节，窗外寒雪飘飞，室内明亮光滑的酒桌上几瓶青稞酒像一束束手榴弹漫不经心地摆放着。打开酒瓶嗅一嗅酒的香味，让浓郁的青稞酒香钻进众人的嗅觉里，使大家兴奋起来，这是一种渴望干点什么的兴奋。
　　这里的人酿酒也喜欢喝酒，下雨天下不了地，闲来无事的男人们便会聚集在一家狭窄的茅屋里打扑克、下象棋、唠闲嗑找寻娱乐，地上放着油光瓦亮的酒坛子，包着红布的棉塞纵使把酒坛捂得严实，但也挡不住酒香往外渗透挥发，阵阵酒香刺激着雨天偷闲的庄稼人。
　　这时主家找来茶碗，每人倒上二两有说有笑地喝起来，本乡本土之人喝酒，不拘泥于酒具、酒令、酒礼，因为他们都是酒局中人。下酒菜也不过是一盘花馍、一把蚕豆、或者一碟酸菜。按照乡里人的说法，就上酸菜能喝二两，啃上点骨头就没卡吗了。
　　外面雨淅淅沥沥下着，屋内的人悠然自得喝着闲酒，把酒话桑麻，喝得就是雨天不下地干活的闲适恬淡、无拘无束。这里没有场面应酬上言不由衷的人情练达，不应成为一种雅致的周旋、圆滑的世故。唯有到了这里，喝酒方能让人真正领略到西部人特有的质朴和浪漫，方能重新点燃湮灭已久的雄心，捧起青稞酒一饮三碗不过瘾。
　　隆冬时节，喝上一壶青稞酒，驱寒保暖、促进血液循环。先将青稞酒从土缸里舀出来，倒入小铜壶、陶罐或铝壶中，在火塘边或连锅炕的灶台上慢慢温热，热酒时要将盖子揭开，让热气冒出。
　　一杯晶莹的液体，如一团烈火顺喉而下，让全身的血液都燃烧起来。有人醉了，悄悄回了，有人干脆趟在炕上不走了。这就是淳朴憨厚的老乡情，这就是醇香绵长的青稞酒。
　　婚丧嫁娶，节庆期间喝酒是讲程序的，刚开始的时候，通常会有主家把杯子都收上来，一字排开，然后分别注入同等计量的酒精，绝不会因为酒量高低不同而歧视任何一个人，酒杯面前人人平等。
　　第一杯青稞酒颇有讲究，敬天，敬地，敬友谊，先用无名指点上一滴酒，举过头顶敬天，再点上第二滴酒敬地，最后点第三滴酒敬友谊。主人与大家一起把第一杯青稞酒一饮而尽，这是接待客人的最高酒礼充满了仪式感。
　　碰杯之时，大家对自己的形象有所顾忌，需保持彬彬有礼的样子。第一杯酒倒三分满，又称龙洒点滴，财运当头，祝财达三江，运通四海。第二杯酒倒一半，福气不断，名利双收，事业有成。第三杯俗称酒满敬人，酒满为敬，酒杯是圆的，酒是满的，祝愿今后的事业圆圆满满。
　　主人一声令下，粗的细的，白的黑的，胖的瘦的，各式各样的手端起盛满晶莹液体的酒杯，轻轻碰出一阵阵美妙的声音，愉悦了耳朵，而这种愉悦又使人们激动起来。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热情的主人又移步端着一碟酒杯来了。举碟齐眉邀客饮，对年长者敬八杯酒，以示八福长寿；朋友之间一般敬六杯酒，表示六六大顺，万事如意；敬四杯酒取四季发财之意，一般是敬做生意的人的；给为官之人也有敬三杯酒，有连升三级的祝愿。
　　然后就是斗酒比拼。划拳喝酒如陈年的琼浆一样醇厚，在宴席间，以输者喝酒，酒量小的人，耍尽手腕都想尽量为自己开脱，争取自己少喝或者不喝酒。酒量大的人，喝酒不成问题，有酒喝是好事，为了能多喝那几杯酒，总是以不会划拳来换取不同层面的隐情。
　　猜拳时拇指和食指不能同时出，拇指和小指也不能同时出，再就是拳拳不离大拇指。猜拳中是不猜五的，除非你只猜五，也有不要宝的。酒令中，除了直接喊出数字外，也有代表的字和词，宝宝拳就是零，点状元就是一，哥俩好就是二，三星高照，四季发财，六六大顺，七巧弹梅，八福长寿、九常星官，十全家福。
　　一阵打关比拼之后，酒精已经上头，酒能壮胆，桌子上开始热闹了，这时言行已不受大脑控制，意识已趋模糊，身体也成了脱缰的野马，平日里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现在全都可以放浪形骸之外。大家就扯着嗓子开喊，这句还没说完呢，那边就接上了，有时候都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话能重复八遍，思维混乱，口齿含糊不清，根本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原本不太熟的人也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平时沉默寡言的也站起来指点江山，纵论天下。有的喝酒离桌后找不回来，有的喝酒到家后摸不到门，有的人喝醉装疯卖傻，有的人喝醉胡搅蛮缠。
　　根本不喝酒的如坐针毡，巴不得早点结束，走不了地沦为倒茶添酒的杂役倍感屈辱，为了掩饰尴尬，只能像个吃货一样不停地夹菜，没多久就把自己撑得要死。最后，大家在门口恋恋不舍依依惜别，手拉手互道珍重，千叮咛万嘱咐醉得最厉害的对所有人都不放心。
　　看似简单纯粹的一场酒，却非常难得。真正和谐完美的结局是桌上所有人都喝酒，而且喝得状态差不多，大家一起兴奋，一起欢呼，一起胡说八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当大家都喝酒的时候，谁不喝谁倒霉，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世人皆醉而我独醒。
　　时光如白驹过隙，乡村的闹酒已成过往。现代酿酒替代了家庭作坊，天佑德取代了酩馏。青稞酒传统酿造工艺，汇集了天地环境、前人经验与后人的智慧，道法自然深植于白酒酿造理念之中，体现着天人合一的至高追求，天佑德独创的天酿工艺，就是天人合一的最好体现。
　　当天佑德这块牌匾挂在酿酒作坊门头上的时候，精神内核便固定下来了，只有善良纯德，才可得到上天的保佑。天佑德青稞酒的酿造生产一个周期大体为一个季度，一年四个季度分为春酿、夏酿、秋酿、冬酿不间断酿酒。把春夏秋冬四个季度合起来，就是整整一年，覆盖24节气，春、夏、秋、冬，天、地、酒、人合为一体。
　　这样的美酒，只产自于青藏那方圣洁的雪域高原。如今天佑德青稞酒，成为青海高原的特殊文化符号，逐渐成为推动当地经济文化发展的重要力量之一，承担着厚重的社会责任。一杯酒，承载着自然的精华、时间的沉淀、人间的冷暖，赐予了文化浓厚的生活气息、酒文化的积淀和底蕴，值得用一生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