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

　　●丁淑莹
　　今年世界杯开幕前，央视发布了一支宣传微短剧《人生，就是一届又一届世界杯》，将人生的峥嵘岁月高低跌宕、社会的发展改变与世界杯交互串联，一系列回忆杀，让世界杯的仪式感和怀旧氛围拉满。
　　大家忽然像回到了还没有手游、网购、视频娱乐的时代，说经典、聊老将、忆当年，6.7英寸手机屏里透出的绿光，弥漫着古典浪漫情怀。然而，世界杯开打哨响不过160秒，资历比五朝元老奥乔亚还更深一点的老球迷就遭受了世界观的冲击。
　　卡塔尔VS厄瓜多尔的揭幕战开场不到3分钟，厄瓜多尔队球员瓦伦西亚打进一粒头球，但大家兴奋的劲儿还没过，进球就被VAR判定越位无效。因为世界杯才重返足球赛场的老球迷，一脸＂连越位都看不懂了＂的迷惑。
　　关于＂越位＂的VAR回放过了很久才播出来，影像是3D的，再后来，才得知这是首次在世界杯上应用的半自动越位识别技术（SAOT）。阿根廷队爆冷输给沙特队的比赛，这套系统3次将阿根廷队的破门判定为无效，毫厘之差，铁证如山，精准到不近人情。
　　而卡塔尔队的那场揭幕战，最终也以东道主落败告终。没有什么＂钞能力＂，没有东道主揭幕战不败的神话，也没有传统强队胜利的必然，那些看球那么多年积攒的所谓＂经验＂，被看作理所当然的＂定律＂，似乎在一夜之间被颠覆，不管资历多深的老球迷，都要改变观赛思路，正面迎接数字时代的到来。
　　世界杯的数字化，实际从上一届俄罗斯世界杯就已开始，VAR技术四年前开始应用于世界杯等各项比赛。经过四年的实践运作，如今的球迷，仿佛患上了科技裁判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看到场上的破门，好些人的应激反应不再是热烈欢呼，而是会下意识地去找裁判、看记分牌，确认＂进球有效＂了，那憋在心里好一阵子的激动，才会被按下发送键。
　　最近这些年，从前互联网时代走过来的球迷，不只有看不懂越位的迷茫，还深深感受到了无所适从。从前，身边的＂懂球帝＂人人都是足球大百科，大家看五大联赛和各种杯赛，泡论坛，写球评，对所有球队球员、经典对战如数家珍，直到信息炸裂的互联网为人们提供和储存了这一切。
　　如今，你随手可以从手机看到各场错过的或没错过的直播，各种比赛统计、球队和球员动态，数据多到无以复加，但最后，你似乎已经记不住任何一个信息点，也没办法把每一个数据研究到极致，甚至失去了熬夜看球的精力。不知道这算是败给了大数据，还是败给了岁月，许多被一届又一届世界杯串联起人生的老球迷，已开始放弃对足球这件事的掌控。
　　不只是技术渗入赛场和观赛生活，足球运动的整体趋势也愈发数字化。在讲求效率的大背景下，球员们越来越专业、务实、慎密和有纪律性，一些神来之笔的创造力能够取胜的概率越来越小，严丝合缝的打法才是＂合理＂的。
　　球员的个性特点也随之呈现工笔画感，在卡塔尔球场刮起一阵青春风暴的00后球员中，几乎找不到天赋型的球星，大家望着梅西、内马尔、莫德里奇们的背影，感叹这是＂诸神的黄昏＂。
　　不过，那些婉转缠绵的多脚传递和个人扭带，也许爱看的人也不多了。90分钟太长了，而这届的裁判委员会还偏偏延长了比赛的补时，以致每场比赛平均时长超过了100分钟。连FIFA都在想方设法争夺用户停留时间了，跟那些视频平台的大V小V一样。
　　本届世界杯，某流量视频平台大户抢下了短视频直播的版权，为此签了不少大V播主，推出一系列世界杯相关节目。但流量终归没有灌进比赛直播的页面，平台上最热门的，是播主们制作的快乐足球串烧，以及自带搞笑属性的网红球员剪辑，有人说FIFA延长比赛时间的做法，实在是不懂年轻人市场。
　　卡塔尔对我来说是个老朋友，因为早在2006年，我就作为亚运会特派记者踏足过那片土地。那时候，卡塔尔还没有申办世界杯，亚运主场馆哈里发体育场设施相当老旧，媒体新闻中心是临时帐篷搭建的，通往各比赛场馆的交通只有公交车。
　　16年后，哈里发不但翻修了，卡塔尔还新建了另外7座黑科技球场，每座球场都可以吹空调，卡塔尔甚至还为世界杯新建起一座城市，打造了三条无人驾驶的地铁线，连车厢内的座椅都是沙发软座——＂老朋友＂已经今非昔比，面貌焕然一新。
　　但我还是很高兴，像久别重逢世界杯这个老朋友一样，虽然没有办法跟它的轨迹同步了，但彼此会留存着一些共同记忆，又能从它的很多改变发展中找到新鲜感。我也已经不需要执着于记住哪支球队前中后场都有谁，现在，最开心的是能跟这个最熟悉的陌生人，坐下来简单快乐地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