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悲哀，叫实干遭殃资治通鉴读书笔记（十八）

　　汉孝恒皇帝延熹五年（公元162年）
　　【原文】：
　　官属欲赋敛请谢，规誓而不听，遂以余寇不绝，坐系廷尉，论输左校。诸公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诣阙讼之。会赦，归家。
　　【翻译】：
　　下属官吏想用税收送礼认错，请求宽恕，皇甫规坚决不允许。于是他以盗匪没有除绝的理由，被廷尉囚禁治罪，处以服劳役的刑罚。众公卿以及太学生张凤等三百余人前往宫阙为他辩冤。正好赶上赦免，皇甫规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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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规是个实干的人，忠诚，清廉，很有能力。
　　《资治通鉴》第一次提到他的时候，正值征西将军马贤带着十万人平定羌人叛乱，当时他只是一介布衣。虽然位卑，但皇甫规不忘忧国，他主动关心朝廷大事，研究对策，向上建言。他认为马贤不恤军事，即不用心对待打仗，不诚心对待士兵，一定会失败，并向皇帝上书分析了情况。
　　朝廷没有听他的。毕竟一个不起眼的布衣去质疑一个身经百战的将军，身份地位资历相差太大，换成其他任何人，基本上都会选择相信马贤。
　　果然，马贤败了，自己连同两个儿子全部阵亡。
　　过了不久，皇甫规担任了一个小官，他直接上书请战。当时羌乱闹得很凶，尤其是马贤战败以后，东西两股羌兵回合，把陇西和长安周边地区烧杀抢掠了个遍。长安是西汉时期的都城，旧的宫殿皇陵都在那儿，其周边的守备也是比较强的，但此时都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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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常情况下，官员们都是看到对方兵势弱了，快被平定了，趁机参与进来，好在叛乱结束后沾上功劳。后边我们会说到一个人，还是个太守（大体上相当于今天的省长或直辖市市长），从他身上可以看到这一点。但是，动乱正在高潮，对方人马众多，兵势锋利，还刚刚斩杀了己方一个多年征战的将军，这种情况下愿意去前线作战的官员估计没几个。对于他们来说，赢的可能性显然没有多大，但败亡的概率一点儿不小，而且羌乱是个长期问题，平了反反了平，根本就无解。即使再想博个名声，谋取功禄，也要先保证自己的性命还在，眼前的功名不丢。
　　皇甫规向皇帝上书请战的内容很实在，也很符合实际。他讲了中原民众到处造反的原因，县师之费，且百亿计，出于平民，回入奸吏，即军费太大，官员盘剥，普通民众的负担太重；讲了边境羌人反复叛乱以及边将久平不定的原因，主要是由于一些边将官吏为了个人私利不顾国家大局，即边将对羌人乘常守安，则加侵暴，苟竞小利，则致大害，部队自身军士劳怨，困于猾吏，进不得快战以徼功，退不得温饱以全命，饿死沟渠，暴骨中原。他对这样的局面搏手叩心而增叹者也，即感到愤怒痛心，深为叹息。所以愿意带上后方五千人马，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对兵势的灵活运用，荡平羌患。
　　从皇甫规的上言能够看出来，他关心国家和民众，对存在的问题有深入的观察思考，心存良知善念，不愿目睹惨淡的局面而事不关己。所以，与其说他是在做官，不如说是在做事。
　　汉顺帝终究还是没有同意他的请战，直到20年后，汉恒帝时期，他迎来了大展拳脚的机会。
　　公元160年，泰山郡的造反力量攻杀郡都尉（大体上相当于今天的省军区司令），朝廷派皇甫规出任泰山太守。他到了以后，没有招募兵马进行对战，而是多用方法策略，很快就平定了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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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了太守，有了功劳，如果网络图片再和内外朝臣保持好关系，至少不要得罪他们，那他的仕途完全可以稳稳地再上台阶。然而，他是个以天下为己任的人，是个实干而非迷恋权位的人，他又一次向朝廷提出，去西疆平定羌乱。
　　其实之前西疆的羌乱得到了一定控制，因为一个人，一个同样实干的人，段颎。这里我们插叙一下他的故事，他也是一个实干遭殃的人。
　　段颎任护羌校尉，多次击败羌人的进攻，斩杀颇多。就在公元160这一年，一部分羌人凌晨迫近段颎的部队，搞了个偷袭。段颎下马大战，一直到中午，刀砍断了，箭也射完了，羌人一看拿不下也撤退了。
　　但段颎没有就此松懈下来，而是立马反追，一边和羌人打，一边前行，昼夜不停，饿了就当场割生肉吃，渴了就吃雪。这样一直追杀了四十来天，出塞二千余里，斩获了羌人的头领并降服了其部众后，才返回。
　　冬天，另一个地区凉州发生羌乱，段颎率领湟中归附的羌人前去征讨。凉州刺史郭闳想分段颎的功劳，就阻碍段颎前进。时间一久，段颎军中这些羌人思念家乡，都反叛逃了回去。郭闳这个时候又开始推卸责任，把罪过都归到了段颎头上，段颎也没有辩解，可能是因为郭闳在朝中势力大，后面他就因依恃权贵，不遵法度被皇甫规上奏，受到朝廷处理。背了锅的段颎被处以服劳役的刑罚，离开了护羌校尉的职任。
　　新来的护羌校尉控制不住局面，羌乱弥漫开来。
　　于是就有了皇甫规的再一次平羌请缨。
　　这次汉恒帝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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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去了以后，打败了一部分，其余大多数仰慕他的威信直接就投降了，羌乱基本被平定。但是他没有就此了结，他知道羌人反复叛乱的原因所在，就如他在20年前给汉顺帝上书中所说的那样。于是，他不怕得罪其他官员，把涉羌这几个郡里贪污受贿的、乱杀降羌的、倚恃权贵不遵法度的几个太守（包括上面说到的郭闳）和主要军事官员通通检举到朝廷，导致这些人有的被免官，有的直接被诛杀。
　　皇甫规作为一个秉持公心，崇尚实干的人，不贪钱，有作为，对那些贪污受贿的官员和贪婪钻营的宦官发自内心的厌恶。他在检举不法官员的同时，与宦官也是杜绝来往。于是，大家都忌恨皇甫规，就一起向汉恒帝进谗言，诬陷他，说他贿赂羌人，羌人是表面上假装投降。汉恒帝也是个昏君，就责备皇甫规。皇甫规就上书为自己辩解。他的这个辩解很有水平，我们可以看一看，学一学。
　　他首先说，去年秋天，羌人叛乱，形势危机，旧都长安甚至都受到了倾动，朝廷对西边分外忧虑。他去了以后，提振国家的威力，最终使羌人投降臣服，所省的费用一亿以上。
　　这是在提醒汉恒帝，即使他们所说的问题存在，但不要忘了当初那么艰难的局面是谁给平复的。而且，特别说明节省费用一亿，因为诬告他的奏章说他贿赂给了羌人千万，这个是为后面的进一步说理打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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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提醒汉恒帝注意自己的功劳会给人居功自傲的错觉，于是他接下来说，本来忠臣之义，不敢诉说自己的辛苦和劳累，所以他一直羞于提及自己这一点微薄的成效。但是现在为了免罪，那就只能说一说前面的事了。
　　然后他揭示出为什么会有人诬告他。他说之前他举报了五个高级官员，使他们遭受了重罪。和他们有利益关系的官员，从上到下有很多。下属怀着怨恨，子弟怀着仇耻，都想找他报复。这些人拿着钱财，到处结交豪门，散步他的流言蜚语。
　　他进一步反证说，如果进行了贿赂，财物来源不外乎两个，一个是自己家的，但他家清平（估计这一点大家都是知道的）；一个是来自官府，这个可以去查账。
　　然后他又站在另一个角度说，即使真的贿赂了，当年朝廷为了与匈奴和亲还嫁过宫妃，为了镇抚乌恒还配过公主，现在以千万的资财就平定了羌人，这是良臣才有的谋略，是兵家所崇尚的方法，那有违义背理的地方；而且自永初元年以来，前往平叛的将领有很多，但收效甚微，全军覆没的就有五次，耗费更是有大几亿。
　　损兵折将，耗费远远不止千万，尚且没有平定，如果真是用千万贿赂就达成目的，那真是求之不得。皇甫规的这个道理可以说无懈可击。
　　最后，他言语中适当表达了一点不平，有时候这样也很有必要，他说，那些打了败仗的人依然能够保全爵封，功成名就，而我回到故乡督战，纠察检举各郡官员，远离亲友，惩处故旧，受到众人的诽谤和暗害，也是理所应当了。
　　可以说，里里外外，皇甫规把能讲得道理，该讲得道理全讲了，讲得让人心服口服，不需要调查就可以无罪开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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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汉恒帝还是把他召回了京城，换了个官职。
　　有时候政治就是这样，即使没问题，你也可能是错的。
　　但论功他还是应该得封赏的。两个中常侍就多次派人到他的家里问他的立功情况，目的毫无疑问就是为了索贿。立了什么功劳，大家都能看得见，而且中常侍是辅助皇帝处理公务的，不能直接干预外朝的事务，即使询问了解情况也有相关的衙署。
　　皇甫规没有理他们，向权奸低头不是他的风格。两个中常侍感到很愤怒，就把前面的事翻出来，说他平叛不彻底，向汉恒帝诬陷他，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都能成为理由。汉恒帝再次发挥昏君本色，就把他交给下面的官吏处理。接着就出现了文章开头引述的那一段。
　　这段历史发生在东汉后期，当时朝政腐败，皇帝昏庸。那么，在如今的社会中还有类似的情况吗？显而易见，是有的。
　　在官场上，在职场上，很多时候，实干的人最后的处境可能并不乐观。因为他们关注的是事情本身，而有些人关注的是人，是关系，他们辛辛苦苦干了很多事，最后可能不如别人的八面玲珑和投机钻营。他们不是不懂逢迎奉承，而是内心有所排斥，不愿意在虚伪的事情上浪费时光。
　　当然了，实干的同时也可以兼顾好各种关系，应对好各种场面，也就是既要埋头走路，也要抬头看路。这就要求我们心中要有人这根弦，要接受这个世界所有的邪恶和阴暗，然后坚持内心的光明。我们归根结底还是要做有意义的事，不要在一些虚伪的表演和无谓的争斗中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皇甫规一时遭厄，但历史记住了他的功绩；两个宦官一时得逞，但受到了千古唾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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