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讲述56岁航天员邓清明的逐梦之路多次备份又多次归零

　　20余载磨一剑，56岁的邓清明今夜将披甲出征！
　　11月28日，中国载人航天工程办公室发布消息：神舟十五号瞄准11月29日23时08分发射。费俊龙、邓清明、张陆3名航天员将执行神舟十五号载人飞行任务。
　　在此之前，邓清明是唯一一名没有执行过飞天任务却仍在现役的首批航天员。其间，他先后入选了神舟九号、神舟十号、神舟十一号备份乘组，遗憾的是最终都止步发射塔，与飞天梦想失之交臂。＂不管主份备份，都是航天员的本分。＂近25年来，邓清明一次次重新归零调整自己，＂我一直坚信，宁可备而不用，决不用而无备＂。
　　＂经历多次备份，对于人的意志而言是极大的考验。航天员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代表着一种精神。＂11月28日，邓清明的弟弟李清华告诉南都、N视频记者，母亲生前的心愿就是看着儿子飞天梦圆，＂多年来，大哥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心愿，这也是他坚持的动力之一，我相信发射之日她一定会带着祝福注视着这一切＂。
　　邓清明。新华社发
　　失之交臂
　　邓清明1966年出生于江西宜黄。1984年入伍，曾担任空军某师某团某飞行大队副大队长，被评为空军一级飞行员。1998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航天员大队成立，不到32岁的邓清明，凭借十多年的歼击机飞行经验，成为我国首批14名航天员之一。
　　接受采访时，他这样回忆从飞行员转变为航天员的时刻：＂我们14名航天员站成两排，举起了右手，对着国旗宣誓。我印象最深的是誓词最后一句——‘英勇无畏，无私奉献，不怕牺牲，甘愿为祖国的载人航天奋斗终生’。宣誓之后要在国旗上签名，签字的时候，我的手都是抖的。＂
　　星河浩渺，逐梦之路漫长而艰辛。
　　2010年，邓清明被选进了强化训练队，成为神舟九号的备份航天员，时年44岁。
　　所谓＂备份＂，与＂主份＂相对，但训练的科目、时间、内容、强度以及考核标准，都是相同的。训练过程中，航天员必须始终保持优异的成绩、最佳的状态，才能进入执行载人航天飞行任务的梯队。这一次，邓清明没能被选中。他在地面陪着太空中的战友走完了全部程序，直到他们安全归航，备份的任务才最终完成。
　　2013年，我国发射神舟十号载人飞船，邓清明又是备份，以微乎其微的差距无缘飞天，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止步于发射塔前，与梦想擦肩而过＂。那一年，他47岁，内心较前一次更为黯然。
　　当年年底体检，他被查出肾脏里有一颗小结石，这对普通人来说不用在意，但对于航天员而言却是不容忽视的瑕疵。＂在失重状态下，就怕它游离出来影响任务，我当时很坚定地要做手术，不能因为一颗小结石影响了我的梦想。＂邓清明第一次手术时，结石没有完全取出来，医生在他的肾脏里埋了一根管子，尿血了一个多月，第二次手术后结石才被完全取出，＂那一刻，我的梦想又点燃了＂。
　　但在航天员大队，几位老战友的梦想却熄灭在了第二年春天。2014年，我国5名航天员因超过了自身的黄金飞行期而停航停训。其中，陈全曾和邓清明一样，是神九、神十的备份。两人话别时，陈全的鼓励让邓清明十分感动：＂不管主份备份，都是航天员的本分。＂
　　接下来的神舟十一号飞行任务，邓清明再次归零待命，努力备战。但在发射前夕，确定航天员乘组为＂景海鹏、陈冬＂，他接到的依然是备份通知。
　　＂我当时懵了一下，大厅静得出奇，很多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我身上。千言万语没法说出来。海鹏正好坐在我身边，我转过身站起来，含着眼泪抱着他说‘海鹏祝贺你’，海鹏也说，‘谢谢你，兄弟’。我们抱了很长时间。＂现场很多人都为他落泪了。那一年，邓清明50岁，已经是老兵了。
　　邓清明。新华社发
　　母亲的心愿
　　逐梦二十余载，邓清明常以《道德经》中的一句话——＂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勉励自己，相信风雨过后有彩虹。
　　11月28日，56岁的邓清明终于圆梦。当他作为神舟十五号飞行乘组的一员正式亮相时，虽面有沟壑，但仍旧英姿飒爽。
　　他说，＂太空不会因为故事感人就向我张开怀抱。25年是一个十分漫长的过程，一次次与任务擦肩而过，有过失落，也有过泪水，但我从来没有彷徨过，更没有放弃过。我可以用一生去默默准备，但绝不允许当任务来临的时候我却没有准备好。＂
　　邓清明的弟弟李清华看到新闻后百感交集，＂这几十年来，他吃了很多苦，为了不给家人增添负担，向来报喜不报忧＂。
　　李清华告诉南都记者，大哥身上最打动自己的品质是为了梦想永不放弃，坚持努力拼搏。＂经历了多次备份，受挫后又重新归零调整自己，对于人的意志而言是很大的考验。航天员不仅仅是一种职业，更代表着一种精神。＂
　　邓清明飞天梦圆，李清华感到最为安慰的是，终于得以告慰亡母。
　　1998年，邓清明刚成为航天员时，李清华陪着母亲到北京探望大哥，母亲感慨希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儿子飞天。＂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流露出一种感伤的情绪，几年后她抱憾离世。发射之日，我相信她一定会带着祝福注视着这一切。＂
　　李清华说，多年来，大哥也一直没有忘记母亲的心愿，相信这是他坚持多年的动力之一。
　　当确定入选神舟十五号飞行乘组时，邓清明表示，自己的内心十分平静，想的更多的是珍惜机会，扎实训练，不辱使命，做一个让组织放心、让乘组放心的人。
　　＂近些年我们经常聊起心境上的转变，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他越发把航天员事业看作他的使命与本分，不考虑那么多身外之物，心境便会更加平静和开阔。＂李清华提起母亲，母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但总是教育他们吃亏不要紧，不要顾着功名利禄，凡事看淡一点。
　　李清华是江西宜黄县的一名教师，但他很少跟学生聊起大哥是航天员，＂有些我教了三年的学生都不知道，我觉得没啥可讲的，这只是他的本分工作＂。
　　能吃苦的农村孩子
　　邓清明出生于江西省抚州市宜黄县东陂村，他是家中长子。李清华告诉南都记者，小时候家里贫困，大哥很能吃苦，干活时总挑重活累活干，砍柴时挑最多的柴，就是为了让弟弟妹妹少挑一些。＂当时他在黄陂中学读书，回家要走13公里路，到家后就去砍柴。后来我妈觉得他太辛苦，给他买了一辆自行车。＂
　　高三那年，邓清明赶上空军招飞，在父母的鼓励下，他决定试试，最终被成功录取。离乡那天，村里的一众老小自发来送他。年幼的李清华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知道父亲特别高兴，母亲却偷偷抹了一把泪。
　　冒着烟儿的绿皮火车带着邓清明一路向北，在此之前，他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邻乡，＂出发那天，有一种飘忽、做梦的感觉，还有就是兴奋＂。
　　当了十几年飞行员后，邓清明离开空军部队，成为一名航天员。天空与太空，一字之差，对人的要求却是天壤之别。
　　邓清明在进行水下训练。新华社发
　　据《解放军报》报道，在高速旋转的离心机里训练时，航天员需要承受40秒的８倍重力加速度。训练中五官被挤压变形，眼泪不自觉地往外飞，胸部极度压抑，呼吸非常困难，手臂抬不起来。训练时手边有一个红色按钮，一旦挺不住了就可以立即按动红钮，请求暂停。邓清明这样描述训练强度：＂身体僵硬，手一直抖。想去吃个饭，夹起的菜，抖着抖着就掉在了地上。＂
　　在神十一最具挑战的33天模拟验证试验中，他和队友陈冬住进了20多平米的密闭舱内，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灯一直开着，机器的震动与噪声环绕不歇，不能出去，不能洗澡，只能吃航天食品。＂有一天晚上，耳塞掉了，我醒了。＂在持续的轰鸣声中，他愣了一会，有一点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茫然，下床捡起耳塞，继续睡了过去。
　　＂这么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邓清明笑了笑，＂我们从农村里走出来的孩子，能吃苦的＂。
　　大哥离乡后，李清华自觉承担起了照顾家人的责任。1996年，父亲去世，不久后李清华从南昌大学毕业，家中兄弟姐妹几乎都在外地工作，为了陪伴母亲，他放弃了许多工作机会，选择回到县城教书，＂大哥当航天员后，他就是属于国家的人了，我作为弟弟回家尽孝，一个为国一个为家。如今大哥终于圆梦，实现了母亲的心愿，我也算出了小小的一份力＂。
　　女儿的英雄
　　邓清明的妻女，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邓清明之女邓满琪出生于1991年。小时候，她曾答应父亲，替他保守航天员身份的秘密，到后来，父亲屡次挑战、屡次落选却不肯放弃的缘由，成为她想弄懂的秘密，她抱怨过，也曾不理解父亲的执着。长大后，邓满琪追随父亲的脚步成了航天人，先是在酒泉卫星发射中心代职，2013年进入北京航天飞行控制中心，任助理工程师，成了与父亲并肩而行的战友。
　　在节目中回忆起陪伴父亲走过的路时，她曾说起，印象最深的是初三那年神舟六号发射，当时在天上的两名航天员的子女正在接受记者采访，场面特别壮观。＂我心理落差特别大，情绪低落地走出教学楼，正好碰到了爸爸，他问我怎么了，然后我就哭了。爸爸说，下次还有机会，你好好准备中考，而我认真备战神七任务，让我们共同奋斗。＂
　　神舟十一号任务结束之后，邓满琪给父亲写了一封信，＂我看到你染过的头发里面暗藏的白发，为你在这一岗位默默奋斗的这20年而心疼。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我们的生活还在继续，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最伟大的英雄＂。
　　每一次任务结束回家时，邓清明的妻子都会抱着一束鲜花迎接他。他知道，这是妻子对自己的鼓励，＂激励着我向前看，要高兴＂。
　　11月29日，邓清明朝着发射塔更进一步。
　　20余载的航天生涯，他深知每一次出征太空的机会有多么不易。据央视新闻报道，神舟十五号飞行任务要对已经在轨完成＂T＂字基本构型的空间站组合体进行进一步的装配，安装实验机柜，以及完成上百个空间实验项目，任务繁重且艰巨。
　　出征之前，邓清明和战友们仍在反复练习，＂上下机械臂的水下操作，要盲操作，我在水下练了六次，后面三次已经累了，练了三个多小时，但那是我执行任务前的最后一次水下训练，我更加娴熟一些，对于完成任务来讲是有好处的＂。面对即将到来的太空之旅，他充满信心。
　　2018年，在节目《朗读者》中，邓清明朗诵了郭小川的《望星空》：＂人生虽是暂短的，但只有人类的双手，能够为宇宙穿上盛装；世界呀，由于人的生存，而有了无穷的希望……出发于祖国的神舟飞船，正遨游于辽远的星空之上。＂
　　今夜，邓清明终于披甲出征，直上浩瀚苍穹。
　　出品：南都即时
　　采写：南都记者 韦娟明 侯婧婧 实习生 付冰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