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须草原格萨尔王的故乡

　　世界上最长的英雄史诗《格萨尔王传》，以百万诗行，将戎马一生、扬善抑恶、广播文化的岭·格萨尔，塑造为人神共体的文学形象，被誉为＂东方荷马史诗＂。
　　众多历史学家及史诗传唱者，根据《格萨尔王传》中自然地理环境的描述，坚持不懈地寻找着这位英雄的故乡。
　　经过多年努力，格萨尔王的出生地终于得到确认。2020年6月，第二批四川历史名人揭晓，岭·格萨尔入选。
　　阿须草原 （马恒健/图）
　　坠地青蛙石
　　在藏东、川西、滇北、甘南的城镇乡村，酒店饭馆、街道广场，冠以格萨尔之名的举目可见。然而，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岭·格萨尔传奇的一生，知道的人却不多了。
　　雄鹰翱翔、骏马奔腾、草碧天蓝的德格县阿须草原，是藏族人民心目中的旷世英雄格萨尔王出生的地方。
　　游历生养历史名人的山山水水，往往是一段令人彻悟、深思的心路历程。我的思绪，在格萨尔王无数次策马扬鞭的土地上，回到公元十世纪前后的混沌岁月。
　　公元九世纪末期，吐蕃王朝最后一个赞普被刺杀后，各地土酋分别占山为王。屹立于青藏高原的吐蕃王庭，在内讧中轰然倒塌。此后，残酷的部落战争延绵近二百年，使各部落人民苦不堪言。格萨尔王惩恶扬善，戎马一生，坚韧不拔，在金沙江上游和黄河上游地区，统一了大小150多个部落。民族团结、生活安定的祥云，降临在这片广袤大地上。
　　格萨尔王于1038年出生在时称多康岭地的阿须。称王之前的他名叫觉如，童年时期与母亲郭萨拉姆一起放牧，少年时期被岭地居民赶至青海、甘肃谋生。16岁，岭地派珠姆将觉如接回家乡参加赛马会。格萨尔赛马夺冠后称王，在今川、青、藏等省区相连的藏区，建立了岭国。1119年，格萨尔王去世，享年81岁。
　　流经阿须草原的雅砻江 （马恒健/图）
　　进入海拔达3000米的阿须草原后，车窗外时隐时现的雅砻江，变成了一张从天边撒来的巨大水网。由于地势平缓，来自巴颜喀拉山南坡的江水，在这里肆意横流，积蓄着最终扑入金沙江的强大力量。
　　当年的格萨尔王，正是在这看似蛮荒、实则生机勃勃之地，蓄势待发，最终以磅礴的力量，荡平了西至西藏昌都、北至青海玉树、东至四川若尔盖、南至云南德钦的割据势力。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岭国，在青藏高原东部诞生。
　　行走在远离喧嚣的阿须镇街上，青稞酒的清香、奶酪的醇香，令空气里弥漫着雪域高原特有的味道。藏家新居房前屋后的格桑花，五彩缤纷、绚丽多姿，把这座草原小镇打扮得像待嫁的新娘。
　　格萨尔王家庙的格萨尔王塑像 （马恒健/图）
　　格萨尔王出生地的小地名，是出现在史诗《格萨尔王传》中的吉色雅格康多，以及一块叫青蛙石的地点。历史学家们正是以这两处确凿的地名为线索，在茫茫大草原上寻觅多年，最终确认了格萨尔王出生时的具体地点。
　　我跟随当地向导，出阿须镇约两三公里，来到巨大的青蛙石下。巨石旁边，是格萨尔王的后裔修建的家庙。
　　向导告诉我：史诗中的吉色雅格康多，＂吉＂是指此地左边的吉河沟；＂色＂是指此地右边的色河沟；＂雅格＂是指此地前面的雅砻江。吉色雅格，即取这两沟一江的首字之音为名。
　　我放眼望去，吉河沟、色河沟、雅砻江均历历在目。史诗《格萨尔王传》中，描述格萨尔王童年和少年时期生活的＂英雄诞生＂、＂赛马称王＂章节里，所出现的地名和阿须的地名基本相同，而且几乎都沿用至今。
　　青蛙石是一块几十立方米的岩石，从侧面看，酷似巨蛙，此石也因之得名。它蹲在斜坡下，＂蛙头＂向坡顶，似乎随时准备一跃而上。我四下环顾，方圆一两平方公里范围，均为草原、河滩，并无山峦、高岗。这块突兀的巨石，显然不是人力所能搬动，它从何而来，自然没人说得清楚。然而，正因为史诗里有它的存在，人们才得以在当今，精确定位格萨尔王问世之处。
　　青蛙石 （马恒健/图）
　　我绕青蛙石转了一圈，以示怀念和景仰。在右侧石壁上，呈现着如铁矿石一般的暗红色痕迹。向导见我留意，便兴致勃勃地说，当地人相信，这是格萨尔王的母亲分娩时，鲜血溅到石上留下的血迹。
　　见我又惊又疑，向导介绍了多康岭地一个久远的习俗：妇女产子，是不能在住家的帐篷里完成的，要在外面附近另搭一处帐篷作为产房。由于青蛙石就在格萨尔王母亲的帐篷旁边，因此产房便挨着巨石搭成。
　　格萨尔王母亲的帐篷所坐落的原地，与青蛙石相距仅数米远，如今矗立着格萨尔王家庙。
　　格萨尔家庙
　　格萨尔王家庙建于清道光年间，是当时的岭葱土司为纪念自己的先贤，特地在格萨尔王降生处修建。
　　当地藏族同胞的祖辈，曾经对当时的格萨尔王家庙有如此记忆：庙内塑有格萨尔王跨马征战的威武铜像，有爱妃珠牡和大将丹玛、辛巴等的泥塑像，有岭葱土司世代珍藏的格萨尔王的象牙印章，征战的铠甲、兵器，以及格萨尔王岳父使用过的轮珠等文物。庙内墙壁四周，绘制了许多精美的壁画。
　　如今的格萨尔王家庙，是一座红墙四合、庙宇金碧辉煌的大院。庙外墙下，一座经石垒砌的椭圆形玛尼堆前，有几位远道而来的朝拜者合十肃立。一问，方知这玛尼堆下，是格萨尔王母亲安埋爱子胎盘的地方。
　　格萨尔王母亲安埋爱子胎盘的玛尼堆 （马恒健/图）
　　走进大院，两侧是厢房，庙堂位于正后方。大院中央，是一块水桶般粗细、约半米高的拴马石，缠绕着洁白的哈达。此石根部，被马绳勒出一圈深深的印痕。据介绍，这是当年格萨尔王的专用之物。
　　迈过庙堂之门，一阵酒香飘然而来。只见过厅两旁的配殿，整件整件的品牌曲酒，堆得直抵天花板。见我诧异，见惯不惊的守庙人当然会意，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解释道：如果是供奉神，肯定不会献上美酒。格萨尔王固然是人民心中的战神，但也是有血有肉的英雄，要食人间烟火。因此，美酒祭英雄，好得很！
　　正因为当地人对格萨尔王，既敬若神明又景仰爱戴，所以他们的贡品之中，便多了这壮行酒、庆功酒。
　　既然是家庙，供奉者自然是人而不是神。在经堂里居中的格萨尔王塑像，神情刚毅却又慈祥，身披铠甲，头部祥云环绕，右手执金刚橛，左手作降魔印，腰别利斧、短剑，跨棕色骏马。左右两旁，是有名有姓、身怀绝技的三十员大将的塑像。
　　格萨尔王的母亲郭萨拉姆的塑像，自然位列其中。她手捧哈达、佛珠，戴玛瑙项链，面部饱经沧桑的皱纹，流露着坚韧、智慧，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闪烁着慈爱之光。
　　母爱的伟大和力量，在郭萨拉姆身上有着完美的诠释。格萨尔王出生之时，该地区的掌管首领绰瞳（格萨尔王的叔父，一说为舅舅）见这小婴儿聪慧过人，将来很有可能成为夺取首领职位的人选，便不惜一切代价迫害他。绰瞳在屡次诬陷无果后，最后谎称格萨尔王母子妖魔附体，将母子俩强迫流放到黄河下游的玛麦萨那隆朵。此后数年，母子俩一直颠沞流离，并躲过了绰瞳多次暗害。
　　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幼年的格萨尔王，正是在郭萨拉姆的鼓励和教导下，得以在严酷环境中，练就了非凡的武功和超强的本领。
　　岭地归一统
　　家庙一侧，是刚落成的气势恢宏的格萨尔展览馆。这幢红墙金瓦、飞檐翘角的多层藏式建筑，融合了藏区寺庙与民居的建筑风格，因而既庄严肃穆，又温馨亲切。
　　展览馆前广场高高的莲花台上，屹立着格萨尔王铜像。他面向东方，威猛之形尽现。这一尊铜像系整体铜铸，其工艺复杂精细。细看，格萨尔王手牵缰绳，腰挎长剑，身背箭囊，怀抱套有岭国旗幡的带钩长矛。他圆睁的怒目和张大的嘴巴，仿佛正率领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进入展览馆内，迎面是一尊格萨尔王幼年的雕像。他头戴羊角童帽，以木棍为马，以树枝为剑，驰骋在想象中的战场。这是他自幼便不屈服于命运的写照。
　　幼年格萨尔王塑像 （马恒健/图）
　　格萨尔王12岁时，在兄长嘉查协噶的协助下悄悄返回，在多康岭地的选拔贤能领袖的赛马大会上，一举夺魁，入主金席大位。多康岭地人民闻讯后，敲着法鼓、吹着法号、击响磬钹、高举法幢，向格萨尔王庆贺胜利。
　　人民才是历史前进的真正动力。在格萨尔王骑着疾如闪电的赛马，遥遥领先对手冲过终点的那一瞬间，多康岭地的历史，便注定在人们的欢呼声中，即将书写崭新的篇章。
　　赛马称王，反映了格萨尔王时期，多康岭地人民所具有的公平竞争意识，和崇尚勇武的优良传统。
　　正如战国时期的长平之战，东汉时期的赤壁之战，东晋时期的淝水之战一样，奠定格萨尔王胜势格局和立国基础的，是霍岭大战、姜岭大战、门岭大战。这一系列战役，格萨尔王均亲自部署并直接参与。最终格萨尔王以惊人的毅力和神奇的力量，以多康岭地为中心，建立了幅员辽阔的岭国，完成了统一四方的英雄壮举。
　　格萨尔王妃珠牡，美丽善良，忠于爱情。当格萨尔王还是一个穷孩子时，珠牡不顾父母的反对，解除了与富翁的婚约，立志与格萨尔王成婚。因此，格萨尔称王之后，立即把珠牡接回宫殿，请她＂坐在绿松儿石宝座上＂，作＂正宫娘娘＂。
　　在格萨尔王南征北战过程中，珠牡饱经磨难，帮助丈夫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格萨尔王对珠牡的深情，在《格萨尔王传》中有这样的诗句：＂珠牡，你右转好像风摆柳，你左转好似彩虹飘，你后退一步价值百紫骡，好像天上的仙女在舞蹈＂。
　　格萨尔王爱妃珠牡的塑像 （马恒健/图）
　　英雄未离去
　　如今的阿须草原上，春去秋来、草枯草荣，依旧回荡着格萨尔王战马的铿锵蹄音；日出日落、晨曦黄昏，仍然有行游诗人诵读史诗的吟唱；斑斓星空下，熊熊篝火旁，老牧民给绕膝的孙子讲述的故事，还是那千年的传奇。
　　在雪域高原上，人们用神话的方式传诵格萨尔王，其实也是借这个人物讲述历史。这既能在一定的程度上，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也能将一个历史人物精神予以升华。
　　由于高原生态环境的严酷，文字出现之前，藏地文化传播基本依靠口头说唱。而让格萨尔王的英雄事迹得以传扬的，是一群说唱艺人。在他们的口口相传中，诞生了伟大的英雄史诗——《格萨尔王》。
　　在藏地，讲述格萨尔王故事是一件庄重的事。说唱艺人会穿上专门的服饰，伴着一把六弦琴，庄严而富有仪式感地吟唱。此外，以格萨尔王为题材的藏戏，也流传至今。
　　格萨尔王展览馆内陈列的史诗《格萨尔王传》唐卡 （马恒健/图）
　　霍岭大战的战场，位于今天甘孜县县城旁。在霍岭大战遗址之上，落成不久的格萨尔王城，占地千余亩。在城中，坐落着根据历史遗迹和原始信息仿建的格萨尔王故都 (今德格县俄支乡境内)——森周达则宗王宫实景。徜徉在王城中，如观看一幅幅格萨尔文化的立体画卷。
　　与成吉思汗一样，格萨尔王的安息之地至今成谜。然而，藏地百姓相信，这位英雄从未真正离去：凡是水草丰美、人畜两旺的地方，一定有格萨尔王的英魂在游荡。
　　马恒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