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时节说霜降

　　今年的霜降将于10月23日降临川西坝，距离今天尚隔着一日。连日来，川西坝上白云苍狗，秋阳灿烂。二十六七度的气候，慵懒得让人有些恍惚，哪里像是霜降将至的样子？
　　这阵子在乡间，鸟鸣林间，虫唱草丛，你来我往，昼夜交替，不绝如缕传递着什么？恐怕少有人留意。而我自诩时令之虫，游走田地，领唱草木，岂有不闻不问之理？
　　黄昏归家，坐于日历之上，拨清风以辨秋意，掬夕阳以析暮色，顿觉心生罗网千千结。怅然之，遂振翅于窗前，弹指在电脑，未雨绸缪说霜降。
　　先说地上霜。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霜降：气肃而凝，露结为霜也。又以三候解之：一候豺乃祭兽，二候草木黄落，三候蛰虫咸俯。
　　短短数语，将霜降时节解得一清二楚又形象生动。
　　先道其源：气肃而凝；
　　再言其形：露水结晶；
　　三候则荡开，观万物情状，择其三者而录之：豺狼献祭，草木黄落，虫子冬眠。
　　你看，古典里的三候之美，尽态极妍，诚不亚于当今央视之高清纪录片也。想我华夏大地，在秋天过尽冬天将至时刻，动物，植物，虫类均顺天应时，沿着节气的脉络，各有招数地秋收冬藏，从而使大地荣枯，生命绵延真壮哉也！
　　在我幼时老家乡下，此时已经颗粒归仓。收割完庄稼的川西坝上：
　　一马平川视野阔，千里沃野土地瘦。
　　大田如格格格相连，院落似棋棋棋在望。
　　早晨，茅屋外的竹林盘里露水滴答；而篱笆墙的花枝上，泥路边的草叶上，却浅浅地密布着一层银灰色的晶体，细如针尖。朝阳一出，晶粒闪闪发亮。一时间，蠢鸡飞墙，笨狗吠天，料想全是被金光闪花了眼。
　　我一骨碌起床，牵着耕牛去野外吃草，眼见着全村热热闹闹地闪耀起来。
　　早饭后，大人各自上工。
　　活路是一年里最为轻松的。
　　女人在家剥玉米，搓麻绳，做女红，烧水煮饭，喂猪喂鸡喂鸭
　　男人在外净田（又曰田间管理），包括拔草，除根茬，烧残渣，积肥，锄地，铲田边，整修农具，淘沟清淤
　　此时，已经连续产下稻麦两子的土地，就像生完孩子坐月子的农妇一样，无需汗液、精液、唾液，只需躺在秋光里干净地，安然地休养生息大约一个半月，以待接下来继续耕种和生育，如是反复。
　　黄昏，男人们把从地里清理出来的残渣堆在地角，点火烧燃。浓烟起来时，村里村外都是孩子们飞跑着打喔吼的声音。大家赶到火堆旁，把红薯、洋芋、萝卜以及捉到的老鼠、秧鸡等埋进烟火堆里烤我吃过一回邻居小伙伴烤熟的红薯，那味道的香美，此生是吃不到了。
　　年少时的霜降时节，寒风在侧，清霜于途，虽贫，而不惧冬日凛冽。
　　再说头上霜
　　从满头青丝里拔出此生第一根华发，放它在眼前，放它在阳光下，像研究岁月一样，研究它的来由；也像欣赏勋章一样，欣赏它的战功。
　　赏玩之余，内心却起了潇潇秋风。
　　那时，刚刚进入不惑之年，却清醒地从一枚白发里认清生活的真相：时光挡不住，头上来霜降。随你好力扎，随你好强势，在岁月的连天炮火面前，你不得不归降认服。
　　而后的十余年时间，就像篱笆墙的花枝上，就像泥路边的草叶上，气肃而凝，结露为霜。大自然的银灰色晶粒，渐渐爬上双鬓，进而得寸进尺，慢慢爬上头顶。
　　这黑白夹杂的一头风霜，其实也并不丑陋。它本是生命的信使，半道而来，只为告诉你：抓紧走路啊，时间不多也。
　　次说面上霜。
　　风刻下的波纹，雨冲积的丘壑，眉上远山由浓而淡岁月把青春、爱情、事业、家庭、梦想、探索、坎坷、迷茫统统记录在一个人的脸上。
　　读一个人的脸，比读甲骨文，更易读出真实的时代信息。
　　上周，我所在小区的门口安装了人脸识别门禁系统，要求居民在十天内去物业处完成刷脸手续，今后进出都需刷脸。
　　此举原本我是抵制的。后来一想，智能机器到底还是幼稚，它重形而不重本，只读轮廓不读内容。这就无碍。
　　比如，它岂能读懂一个人笑里藏着的刀，泪里掩着的笑？
　　因为，面上本无霜。
　　最后说心上霜。
　　心上结霜，无疑是冷凝的，压抑的，沉重的，甚至是苦痛的。
　　心本热血肌，柔软又强大。为何会结霜呢？
　　或许，世间有太多的厄运，太多的挫折，太多的不容易，会化作微尘，在心底气肃而凝，露结为霜也。
　　很庆幸的是，我的心不会结霜。也不单是柔软又强大之故，而是我找到了与霜共舞，化霜而舞的秘籍。
　　这就是：把心灵与故园相连相系冬天来了霜雪纷飞，春天来了草木葳蕤。这样，故园霜时我便霜，霜雪下面有芬芳。
　　即使晴日落霜，也不怕的。只需回到故园，融进大自然温柔的怀抱，让风吹一回，让暖阳照一回，集聚星星点点的力量自会霜融雪化，日照大江也。
　　因此，一个扎根泥土的人，必然百霜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