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丘地名源流考

　　彭雪开
　　摘要：甲骨文中之商、丘商，在今商丘附近，为商人先祖西迁族居之地名，故称其为商。阏伯封于商，其地望可考。商汤时为亳邑地，周为宋国地。秦灭六国置砀郡睢阳县，郡、县同治今商丘市梁园区。之后政区地名随区划而更改。其境内历史悠久，文化深厚。历有商、商丘、亳、睢阳、宋、归德称名，皆有地名源流可考。
　　关键词：商；商丘；亳；睢阳；宋；归德；县治；源流考释
　　商，族邑名。在甲骨文中，字形下部最初多省口，如高阜之状，后几经演变，字义多释为地名、人名、方国名。（1）因源于东方之商族，西迁时族居于此，故称其为商。在甲骨文中，作为族邑称名至少有11次之多，即为证。《中华远古史》中，从先秦文献及田野考古两方面考察，结论是：以凤鸟为图腾的商族最远祖居可能是山东。（2）而殷商以鸟为图腾，有先秦文献与考古文物证实，多得学术界赞同。（3）
　　商，有十几种释义，其本义作估量；义项应与商贾密切相关。
　　《易兑》：商兑来宁。陆德明释文引郑玄注：商，隐度也。《战国策中山策》：商敌为资，未可豫陈也。鲍彪补注：商，较之。《汉书沟洫志》：（许）商，（乘马）延年皆明计算，能商功利。《白虎通商買》：行曰商，止曰買。商，至少在春秋战国，释为买卖之意。商族善買（买），我在《安阳地名源流考》有详论。《山海
　　经大荒东经》载有商族先祖王亥丧牛于有易的故事。《易经大壮》载：王亥丧羊于易。《管子轻重戊》《古本竹书纪年》《楚辞天问》皆有同载。
　　商王武丁时祭先祖王亥，用牲多到卅牛、卌牛、五十牛。（3）28王亥是发明牧牛的人。牧牛多，除作于浅耕农业及运输外，应另有剩余，用于贩卖。相土作乘马，王亥作服牛。服牛当作以上解，故受后裔殷商诸王隆祀。
　　河南柘城山台寺遗址，遗址中发现5间东西相连的房基及大量黑陶片，其中不少为蛋壳陶，旁有圆形祭祀坑，埋有9头整牛及1个鹿头。黑蛋壳陶为山东龙山文化独特之陶器，牛被殷人视为大牢，足证殷商先祖源于今山东一带，也足证殷商先祖王亥的地位，非同一般。
　　由此可知，甲骨文中之商、丘商，在今商丘附近，为商人先祖西迁族居之地。张光直先生认为：山台寺遗址：它就是殷商文明的前身。此言甚确。商，为先商族邑地名无疑。
　　商丘，甲骨文作丘商，亦作商丘，春秋时演而为商丘。《左传襄公九年》（前564）：陶唐氏之火正阏伯居商丘，祀大火，而火纪时焉。相土因之，故商主大火。《左传昭公元年》（前541）：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阏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4）杜预注：主祀辰星，辰，大火也。《国语晋语四》：吾闻晋之始封也，岁在大火，阏伯之星也，实纪商人。《史记殷本纪》：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商，赐姓子氏。契兴於唐、虞、大禹之际，功业著於百姓，百姓以平。索隐契始封商，其后裔盘庚迁殷故言殷契。先秦文献载：阏伯始迁于商丘，为帝喾火正官，主管天文星辰、人间火种。后佐大禹治水有功封于商，即商方国，死后葬于此，故称商丘。
　　《左传昭公元年》载：阏伯迁居于商丘，是因兄弟干戈相争互相征讨，而被迫迁于商丘。《括地志》：宋州宋城县有古阏伯之墟，即商丘。（5）墟，墟里，即村落、集市。郑杰祥先生认为：阏伯在高台上观测大火星的形象，即是商字字形最初来源，商字上从辛，像大火星象，下从丙，象高台。商字最初之意即在高台上观测大火星。（6）顾栋高《春秋大事表》：今河南商丘市西南有商丘，周三百步，世称阏伯。（7）
　　由此推知，阏伯迁于商丘为火正官，建有方国观星台并居守察之，后世称之为商丘。（8）此商丘当为墟邑地名。后因阏伯佐大禹治水有功，封于商，当属方国地名；死后葬于此，因名商丘。
　　商丘，其古地望历有数说。一说在今河南濮阳；二说在今河北漳水流域；三说在今河南沁阳附近；四说在今河南淇县东北；五说在今河南鹤壁市。五说之中，何者为准，难以定论。（2）171175
　　不过，阏伯封于商，其地望最有可能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
　　其一，先秦文献有载。《左传昭公十年》：宋，大辰之虚也，大火谓之大辰。另《左传昭公元年》也有明载。《左传襄公九年》载：宋国都城发生大火，被其时执政者迅速组织人力扑灭。认为宋国大火及时扑灭，得益于商人阅其祸败之衅，必始于火，是以日知其有天道也。（4）166
　　其二，两汉后官方文献亦载：殷商先祖契佐禹治水，因功封于商，赐姓子氏。《史记殷本纪》集解引皇甫谧云，正义引《括地志》，皆言宋州谷熟县南，即今河南商丘境，为商之封邑。《史记宋微子世家》：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9）《汉书地理志》亦有载。《括地志宋州》：宋州宋城县，古阏伯之墟，即商丘也，又云羿所封之地。（5）153《太平广记》《读史方舆纪要》亦有类似记载。
　　其三，出土文物有证。经考古发掘证实：宋国故城西墙大部分以及南墙、北墙和西段保存较好。城北平面呈长方形，东墙长2900米，南墙长3350米，西墙长3010米，北墙长3252米，总面积10。2平方公里。2006年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这极可能为阏伯封于商的始发地。
　　亳，先为族邑后为国都地名。《史记殷本纪》：成汤，自契至汤八迁。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作帝诰。（9）68这表明汤的先祖曾居亳，为族邑；成汤灭夏时始居亳，即建都于先王居住的地方，当为殷商初之国邑。
　　亳，作为商汤国都邑地名，所辖范围不大。《荀子议兵篇》：古者汤以薄，武王以滈，皆百里之地也。薄即亳。王玉哲先生认为：蕃、蒲、薄、蒲姑、番吾均为亳音之转，皆商人迁徙后，将其亳之地名，散之四方。（2）176而亳之国邑地名，有6说之多。一为陕西关中说，二为今河南偃师西亳说，三为今河南商丘南亳说，四为今山东莒县北亳之说（亦云安阳说），五为河南内黄说，六为郑州商城说。
　　不过，据考古出土文物及先秦文献所载，大都集中在郑州商城郑亳说，以及偃师商场西亳说。
　　我认为郑亳说，更值得关注，即商汤灭夏，最初建都于今河南郑州商城，最有可能。我在拙文《郑州地名源流考》有详考，于此不赘述。
　　《尚书尹告》：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当时汤所居之亳在夏桀都之东，夏桀亡国时确在伊、洛流域。（2）177《尚书》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10）
　　由此推知，汤灭夏自东而西，先灭葛国（今河南省宁陵县）等周边小方国，可能居此建都，为方国都邑。然后一举灭夏。于今商丘市建商邑，后阏伯佐禹治水有功，封于此为方国邑。汤灭葛国时，在接近夏邑边界时，又迁都于亳（今河南省郑州市商城），此地是商之先祖一支所居之邑，故有汤始居亳，从先王居之说。其时亳当为国都即明。
　　商丘市境，商汤为亳邑地，周为宋国地。秦灭六国置砀郡睢阳县，郡、县同治今商丘市梁园区（原县级商丘市）。
　　睢阳，何以名之？
　　睢，字出长沙马王堆整理后的《战国纵横家书》，又出自《居延简》。古文中有数种释义，亦释为水名，名睢河。《左传。成公十五年》：（鱼石等）出舍于睢上。杜预注：睢，水名。《集韵脂韵》：睢，水名，在梁郡受汴入泗，或从水。《读史方舆纪要河南五归德府》：睢水，在州北，自开封府陈留、杞县之南境流入州界，又东入宁陵县境，今上流已渐淤矣。阳，古人认为山南水北为阳。因县治在睢水之阳，故名睢阳。这与秦始皇置郡设县，多以山、水、故国邑为名有关。
　　汉为梁国，三国魏改为梁郡。西晋改为梁国。汉晋时，睢阳为梁国治。南朝宋改梁郡，属徐州。北魏属南充州。其政区改名，皆有深因。不过，梁国之名沿袭最久。
　　梁国。西汉高祖五年（前202年）封彭越为梁王，以秦置砀郡置梁国，都定陶（今山东定陶县西北）。辖境内有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南）以及北至谷城（即今山东平阴县西南东阿镇）地。十一年（前196）彭越被诬告谋反被杀，改封刘邦子刘恢为梁王，都定陶，增领东郡；十二年（前195）徙治睢阳县。《括地志》：汉文帝封子武于大梁，以其卑湿，徙睢阳，故改曰梁也。《史记梁孝王世家》：梁孝王武者，孝文皇帝子也，而与孝景帝同母。母，窦太后也。因此为贵，故得封。
　　公元前181年正月，赵幽王遭吕后幽禁饿死，二月吕后改刘恢为赵王，辖赵地。吕王吕产据梁地为梁王。赵王刘恢被吕后逼娶吕产之女为王后；公元前181年六月，因宠妃被王后吕产之女毒杀，殉情自杀，遂废其国。汉文帝二年（前178）以后，梁王辖境缩小。
　　公元前178年，刘武（？前144年）受封代王，公元前176年，由代王改封为睢阳王。公元前169年（亦云前168年），梁怀王刘揖坠马而死，无子嗣，国除。刘武继嗣梁王。公元前161年就国，都睢阳。
　　据《史记梁孝王世家》载：刘武在位期间曾领兵驻守睢阳，多次抵御七国之乱中吴王刘濞的进攻，功劳极大，又造梁园，四方豪杰，游说之土莫不毕至。因仗母后爱宠，于是孝王筑东苑，方三百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又梁多作兵器弩弓矛数十万，而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9）1658
　　梁孝王凭借地广国富，兵强马壮，欲夺皇储之位，被朝廷大臣袁盎反对（袁盎荐刘彻为太子，即汉武帝），刘武刺杀袁盎10余人，汉景帝由此怨望于梁王，刘武只好负荆请罪。公元前144年10月，刘武得热病而死，葬于永城芒砀山，在位23年，死后谥为梁孝王；梁国分别封给5子；5个女儿皆封为郡主，赏赐汤沐邑。
　　三国魏黄初中改梁国为梁郡，治睢阳县（今商丘市睢阳区南）。西晋改为梁国。南朝宋初复为梁郡，移治下邑县（今安徽砀山县）。北魏复还故治。
　　隋开皇十六年（596），废梁郡置宋州，治宋城县（开皇十八年，由睢阳县改称，即今商丘市城区南），大业初复为梁郡。唐武德四年（621）复称宋州，天宝元年（742）改为睢阳郡，乾元元年（758）复为宋州。（11）宋州称名，仅次于梁国。
　　宋州得名，与宋国立国有关，实以宋国为名。
　　《史记宋微子世家》：周武王伐纣克殷，微子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又载：周公既承成王命诛武庚，杀管叔，放蔡叔，乃命微子开代殷后，奉其先祀，作微子之命以申之，国于宋。周初周公代成王（年少）平三监之乱，纣王之子微子得继殷祀，封于殷之故地为宋国。《史记夏本纪》：子帝少康立。正义引作商丘，今宋州也。《汉书地理志》：睢阳，故宋国，微子所封。由此可知，宋州与宋国有渊源关系，故宋州以古宋国为名。唐代其辖境相当于今河南省商丘、虞城、宁陵、睢县、柘城、夏邑，安徽省砀山及山东省曹县、单县等市、县地。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923），后唐改宣武军为归德军。（12）北宋景德三年（1006），改为应天府治；大中祥符七年（1014），改为南京应天府。金天会八年（1130），金改南京（应天府）为归德府，属南京路。金承安五年（1200），复名睢阳县，属南京路。
　　归德。归，字出甲骨文，字形不明，释为归途，亦释为女子出嫁。《易渐》：女归，吉。孔颖达疏：女人生有外成之义，以夫为家，故谓嫁曰归也。《国语晋语四》：奉伯归女五人。韦昭注：归，嫁也。后人多引申为返回、归还、向往之义。
　　德，字出甲骨文，字形左边为人在行走之状，右边为一只眼睛正向前看，引申为人要正直之义。在古今文中有十几种释义，其本意为德行。《易乾》：君子进德修业。孔颖达疏：德，谓德行；业，谓功业。《书蔡仲之命》：皇天无亲，惟德是辅。皆释为此义。
　　归德一词，见载于《逸周书大聚解》：王若欲求天下民，先设其利而自至，譬之若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不召而民自来。此谓归德。（13）意为当政者，以民为上、为本，即谓归德。
　　归德军之设置，与后唐庄宗治政用人密切相关。
　　《五代史唐庄宗纪第四》：同光元年（923）十二月改宋州宣武军为归德军，汴州开封府复为宣武军。原宋州节度使袁象先改为归德节度使。
　　史载：唐庄宗李存勖（885926），后唐开国皇帝，本姓朱邪，字亚子，应州金城县（今山西省应县）人，沙陀族。后唐太祖李克用之子。唐末随父征战四方，骁勇善战，长于谋略，南击后梁，北却契丹，东取河北，西并河中，使晋国日益强盛。官职累迁，袭封晋王。同光元年（923）于魏州（今河北省邯郸市大名县）称帝，建立后唐。
　　在位期间，吞并岐国，灭前蜀，占凤翔、汉中及两川，威震南方割据诸国，五代时地域于此称盛。后期沉湎声色，用人无方，纵容皇后干政，重用伶人、宦，忌杀功臣宿将，横征暴敛，藩镇怨愤，将士离心，百姓困苦。同光四年（926）在兴教门之变中被杀，在位三年，谥号光圣神闵孝皇帝，庙号庄宗，葬于雍陵。
　　开国之初，启用袁象先任归德节度使，更显荒谬。据《新五代史杂传三十三》载：袁为宋州夏邑人（今河南夏邑县），父为梁太祖朱温妹夫，未有战功，因攻杀皇帝朱友珪，挟立梁末帝有功，镇宋州宣武军。在宋州十余年，诛敛其民，积货千万。（14）又发巨资贿赂后唐将相、伶官、宦者及刘皇后，上下称其为人。庄宋待之甚厚，赐姓名为李绍安，改宣武军为归德军。曰‘归德之名，为卿设为。’遣之还镇，是年卒，年六十一，赠太师。
　　由此观之，昏庸之君启用无功贪腐之庸臣，枉费商汤归德之名声。实为五代割据藩镇之反讽。不过，归德作为军政地名，沿袭数朝不改，亦属奇观。
　　元属河南行省。明初降为归德州，废睢阳县入睢州，属开封府。明嘉靖二十四年（1545）复为府，并置商丘县，府领州一、县八，属河南布政使司。清代因之。民国政区多变。（11）2720
　　1949年后政区地名，多以商丘称名，设为地区、地级市。1997年撤商丘地区及县级商丘市、商丘县，设立地级商丘市，辖梁园、睢阳、永城、夏邑、虞城、民权、宁陵、睢县、柘城9个县、市、区。
　　境内地势平坦，东南微斜。气候半湿润，河流较多。富农产，多林地；有泡桐之乡之称。交通四达。工业有较好基础。古迹有吴岗遗址、周龙岗遗址、归德府城墙、崇法寺塔、圣寿寺塔。另有淮海战役总前委暨中原局扩大会议旧址，彭雪枫殉国纪念地。为中国历史文化名城，渐成中原腹地旅游城市。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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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商丘地区志〔M〕。北京：三联书店，1996：27。
　　（13）黄怀信。逸周书汇校集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407、408。
　　（14）（宋）欧阳修撰。新五代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9：327。
　　整理：周凯清、曹露露
　　校对：罗洋、粟娟
　　责编：文学容
　　审核：刘年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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