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昨晚把桌上、书篓里的书和笔记本整理了一番，顺手翻开那些笔记本，看着从前的笔迹，已隐约有了模糊的影子，从头细想，不知怎样感慨才好。
　　一本粉红色封面的，是98 年或是99 年买的，扉页上写着一句话：＂风花雪月今日事，留待他年重记省。＂还特意起了个名字——西窗风月，其实我当年住的屋子的窗户并没有向西，只是我觉得西窗好听些。这本笔记本的内容大部分是宋词，那年惊梦买了一本《宋词三百首》，我借了来，一首一首地抄下来，我抄得很认真，字字工整，一笔一画，和今日的笔迹大不相同。我也还记得，我当年是坐在小板凳上，伏在椅子上抄的，那时我还没有书桌。有一天，我正在低头抄时，婶婶走过来，摇头道：＂你又不读书了，还抄这些有什么用，白费劲。＂我不理她，彼时清高，又刚看了红楼梦，把世上的一切都看得轻，也看得俗。那些俗人说的话我是不屑理会的，自觉遗世独立，众人皆醉我独醒，又有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心高气傲。
　　一本深绿色封面的，边缘有些磨损了，购回的时间大概是2000 年或2001 年，比较厚。扉页上有三句话，第一句：＂我站在风中，仰天长啸，我不甘心，我这辈子都不甘心！＂我都不明白我当时为什么那么激愤。第二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大概是感慨时光迅速如电的缘故。第三句：＂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这句话便有自怜身世的感觉。这本本子记载的内容很杂，各种形式的都有。有抄录《幽梦影》《小窗自纪》《幽梦续影》等古代闲情丛书中的句子，有从小说中抄录的一些动人心魂的句子，有诗也有词，有曲也有歌，古代文人简介，还有秦淮明月的几十首词和我写的一些诗词。我与秦淮明月认识十一个月时，他给我寄来一本《豪放词》和一张碟，还有十一首《减字木兰花》，他很喜欢这个词牌，因为这件事，我还写了一首《江城子》：谢了梨花又一春，风雨临，寂寞侵。从前离别，任性轻情深，无情无语道潇洒，便教人，泪涔涔。《木兰花》词记前因，灯下吟，心绪沉。人人叹我，曾负明月心，回首念念幸如今，有知音，听断琴。因为这本笔记本厚的原因，内容横跨的时间比较长，大概两三年才用完。最后一页的内容是我抄录六艺社区网友的诗，当时已是03 年底。
　　一本是淡绿色封面的，边缘被虫蛀了一个洞，扉页上的话：＂在美丽的花事中，我是最后的一朵荼蘼花，荼蘼花谢了，就再也没有花了。＂还贴了一张贴纸相。这本是我抄录书上的句子，也有我偶有所感写下的句子，大多是关于感情、人生，购回的时间约是03 年。这个本子跟着我到了东莞又回来，至今还有一半未用完，可以看得出，这几年我没有多少闲情做这些风雅事了。只是如今看起来，当时那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句子，反而成为今天的写照，大有＂一语成谶＂的惘然和酸楚，比如这一句：＂我在乎的不是你已经不爱我，而是我曾经爱过你这个事实。——我为我爱过你而憎恨自己，因为我觉得屈辱和悔恨。＂我那时还没恋爱呢，怎么会写下这样的话，这句话应该留到今天写才对，看来我果然有先见之明。
　　有一本是淡褐色的，也是03 年那时买的吧，扉页上的话很多，全是诗，其中一首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别误会我当时对什么人有什么非份之想，而是那个时期网上有一篇文章特别流行和出名，文章的名字就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看着非常感慨，顺带就爱上了这首诗。后来我时常拿这句话改作：＂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用来取笑。这本笔记本扉页写的全是古诗，但内容全是现代诗，其中席慕蓉的诗占了绝大部分，她的诗我最有感觉，比如这几句：＂爱我，却总不说，为什么不说你爱我？匆匆地，让所有相思的时光将季节错过。＂＂爱，原来并没有专属的面容，然而你来到我身边竟然一如梦中。＂＂我只能来这世上一次，所以，请再给我一个美丽的名字，好让他能在夜里低唤我。＂还有一些是外国的，网上的，本子没用完，不知几时才能用完了，因为现在的我，根本很少用笔写字，更别说抄录诗歌了。人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变俗的。
　　还有两本，同样没用完，但被我糟蹋了。一本是当年学汉语言文学时做的笔记，一本同样是用来抄录诗词的，因为纸质不好，墨水总是浸透纸张，于是弃之不用了。除这些之外，还有很多本放在家里，纸张已经陈旧和发黄。
　　如今看到这些，有种想落泪的感觉，那些薄纸上柔弱的文字，一笔一画记载着多少单纯的往事和真切的心情，我不知道往事是怎么走远的，也不知道时光是怎么过去的，我却知道，怀旧是一个人衰老的开始。我并没有刻意地回忆往事，回味往事中的心情，我只是很偶然很偶然，与过去的我重新对视。老歌《同桌的你》中有一句歌词是：＂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看你的日记……＂我嘲弄地想着，不知将来这些笔记本身归何处，而娶我者又为何人，不知那个人会不会很珍惜地看这些文字，并且在心中想象过去的我。如果有那样的一个人，那么我就会把我们相爱的一点一滴地记下来，一直写到老，写到死。与所爱的人收藏一生的琐碎事，慢慢变老，从红颜到白发，世上最浪漫的事也不过如此。但我知道，这个人永不会来……
　　回到现实中来。
　　这两天有点忙，但也充实。其实比起东莞的生活，这种忙碌是小巫见大巫，只是我已经过了一年相对比较悠闲的生活，这种忙碌让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因为去年虽然我玩得十分开心，但同时也有浪费生命荒度时光的愧疚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别人期待的目光中，习惯苛求自己，逼迫自己，永远对别人心存歉意，生怕让别人失望。
　　那天去找阿香，顺便到好又多买点东西。前年我是好又多的常客，闲着无事就到里面溜达，去年也经常跑过去玩。自从凝眉离开后，我就很少在那里出没了。那天进去时，不知是不是暖气开得太足的关系，我热得不得了，心跳加速，脸颊发热，还出冷汗，后来肚子剧痛，痛得我恨不得死掉算了。好不容易才上了车，回到宿舍。
　　元宵节又快到了，突然觉得有点寂寞，因为我很喜欢这个节日，未免有些期待和幻想，但我也深深地知道，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落差很大，如同天和地一样，注定不能接近。
　　这两天出太阳了，暖暖的，让人欢喜，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