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
　　写给我的父亲 <?xml:namespace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prefix=＂o＂>
　　公元1960年春。
　　父亲在临澧一中47班教室收到了我爷爷去世的噩耗。那个吃不饱饭的年代，爷爷据说是被饿死的。据父亲记载，当时身无分文的他卖掉了自己的被褥，换得九毛钱，买了两沓黄钱回家治丧，草草埋葬了爷爷。从此家不再家，年仅16岁的父亲开始独自面对生活的磨难。这 一切，在我今天看来不可想象。
　　我是个幸福的人。
　　小时候，我拥有周边同龄人中拥有的一切，甚至更多。在物质并不充裕的时代，我得到的却是最精心的呵护和尽可能的满足。我忘不了记事时起，父亲出差带给我一个玩具青蛙，全班的孩子跟在我屁股后面跑的旧事。我成长的历程就是被顶在父亲肩上，看到了更远的天空，更广阔的世界，这一种高瞻远瞩让我受用一生，因为命运在似乎被时代背景圈定的时候，只有希望和眼界才能改变未来的走向。在此种信念的支持下，命运多桀的父亲历经坎坷，构筑了我们这样一个幸福的家庭。
　　我不再是个幸福的人。
　　半个世纪后的腊月十八凌晨，我接到父亲去世的噩耗。从此后----我不再是个孩子，父亲的溺爱，我迟熟，我像一个懵懂的少年就这样突然直面至亲的生离死别。爷爷只活在传说里，我亲情的分离，没有丝毫的缓冲，我接近崩溃···
　　连绵1080公里的里程，这一路铺满悲痛和悔意。汽车雨刷怎么也刮不尽挡风玻璃的模糊，因为有我奔泻而出的泪水。忘记换挡，任凭引擎的咆哮，似是在向上帝抗议，如此善良和苦难的生灵，你怎忍心如此终结。行驶在繁忙的京珠高速，往事，如世间最悲情的电影一幕 一幕纷飞，我在和自己探讨人生的意义。父亲没有宗教信仰，但是很不幸生活对于他却像是修行，是苦难的开始和延续···年少父母双无，成年后历经各种政治运动生活动荡不定，中年时拮据养家糊口，晚年病痛缠身。我不知道这样的人生除了苦涩还有什么，可是我见到父亲的遗容却是安详的神态，双目紧闭，犹如酣然入梦。或许这次，父亲终于有了体面的尊容。05年开始，父亲的步履变得蹒跚，变得不再是那个高大如山的身躯，穿着也变得些许的邋遢。那时，父亲老了，我觉得···命运给我留下的遗憾也就是我仅仅觉得父亲老了，我竟然没有该做什么的思考。一个多么常识性的＂子欲养而亲不在＂的教训。没了，才知道什么是没了...父亲像开玩笑似的就给我留下了一张遗照。我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孤独--填满了我目所能及的地方。苦的极致难道是甜？这是父亲留给我今后的思考。这个家，父亲修行一样的付出，用他那支离破碎的前半生构筑的家，是他生命里唯一的安慰。父亲再也没有给我机会超越他的伟大，付出的伟大···
　　照片里父亲似笑非笑，冷冷的眼神，一如他对这个世界的审视。小时候，父亲是我整个的天空，由于他的溺爱，我自由不羁，他作为动荡年代的知识分子，我却并未得到他＂学而优则仕＂的熏陶，我只是单纯的以一个在县城工作的父亲自豪，因为少时我的大盖帽是仿真度最高的。回顾现代历史，他受尽了现代中国知识分子所有的厄运，对于仕途和体制，根据我的判断，他充满了恐惧，同时也充满了向往，父亲终于就在这种矛盾中，在乐观而可怜的满足中，幸运的完成了自己的职业生涯。没有丰功伟绩，甚至无所重大建树，父亲用他卑微的职位和仅有的人脉体恤了乡里近邻悲苦的民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伟大，我始终认为除了两个儿子，最亏欠他的还有这个体制，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我始终这样认为，这样认为···
　　96秋天，学校欲将顽劣的我赶出校门，也是在这个秋天半年内父亲的头发白了六成，从我记事时起，父亲没有求过人。可是那个下午我却看到他在满身酒气的班主任面前点头哈腰，卑微至极。我所蹂躏的是父亲的高贵！我甚至忘了买几瓶品质好点的染发水，以至于他胡乱的染发 引发了后脑勺的炎症。或者，有幸的是今天我没有成为一个知识分子。这个世界之前的面目可以叫喧嚣，进入新世纪之后，感觉像进了动物园，你要习惯身边多样的嘴脸。我修炼不出父亲隐约呈现的魏晋文人的风骨。人潮中，我还要学会随波逐流争夺名利···从父亲的日记中，我看到的是强大的自尊，是为了生活所逼最终在所谓＂权贵＂和＂背景＂的阴影下的委屈求全。那干练而锋芒的笔迹诉说的是诗人般的愤怒，是怀才不遇的幽怨，是真正的隐忍。可惜这一切在养家糊口的拮据生活里是那般的苍白无力。在今天市井出身却是一副小资做派的人们眼里显得不可理喻。父亲的可贵在于他的坚韧不拔，在于他直面苦难的勇气，在于面对纷繁世界的书生意气，在于面对名利的淡然和傲骨。父亲在以他短暂的一生启示着我，真正的强大在于自身的坚韧不拔，其他，皆为浮云···
　　逝者如斯夫，如斯夫···经过这一世的修行，在天国的父亲，是否青灯古刹旁，碧水青山中？远离尘世的烦扰，远离像你离去的那个冬天的寒冷。割舍不了的思念将陪伴我很久很久，父亲的音容笑貌和他的精神将成为我此生的烙印。我所传承的亦不仅仅是一个姓氏。爸爸：
　　在天国里，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在天国里，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烧了一所房子给你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不孝子安民书于辛卯年清明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