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小馆，七点半

　　兰花小馆，七点半
　　陈妍2006-8-2 发表于 红袖添香
　　苏浅又在网上登记出售她二手笔记本的信息，这一年来，她不断地在网路上发布信息，先是书报杂志，再到衣服影碟，最后是手机笔记本，她不断地把这些东西买进卖出，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她寂寞了，由衷地从心底里感觉到寂寞，她需要一些陌生的人和事来填充自己的生活。想想看和一个应邀而来的陌生男人对坐在咖啡馆，打发掉一个下午或一个晚上的寂寞时光，是多么的美妙。每当此时，苏浅有种恋爱中的感觉，所以东西卖没卖掉就显得不再重要了。她至始至终保持着笑容，甚至分手后，两人还互相握手，互留电话。当然那些电话苏浅是不会打的，因为找不到理由。有些事是必须要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才能做得毫不心虚。这是游戏的规则，苏浅这样安分守己的女人一向都懂得。
　　这一次的笔记本来询价的人很多，不到半天的功夫，她就收到了十多条购买的短信。苏浅兴奋地一一回复着。今晚七点半，兰花小馆见。苏浅收到最后的一条确认短信。她的脸上如沐春风。
　　我上班后帮我把灰色的西服拿到洗衣店去。不行，我今天约了人，我很忙的。约了人？你会约什么人？宋良正对着镜子打领带结。来买笔记本的，我想卖掉再买个新的。噢，宋良从镜子里看苏浅，似乎这一两个小时的约会对苏浅来说便是今天的一场盛宴，她要盛装出演。好吧，那你出门的时候顺便帮我带到洗衣店就好了，灰色的那套，记得噢！
　　这一年苏浅除了寂寞，还由衷地感觉苍老，出门前的四个小时，她都呆在卫生间，很仔细很认真地一层一层地涂化妆品。她不想接受，所以平时尽量不去想，但偶尔想到自己快三十岁时，还是感觉深深地哀伤。
　　兰花小馆，七点半。苏浅进门的时候看了看腕表，刚好。没有早一分也没有晚一分。她四下里看了一圈，没有单身男人坐的。她找了临窗的空位坐下来，掏出手机发短信，我到了！很快收到回复，我在路上，很快。小姐，请问你要点什么？服务员客气地拿来餐牌。苏浅猜那个＂我＂并没有意思请她吃饭，而她也没想请他吃东西。所以她要了水，纯净水。
　　七点四十三分，苏浅托着腮，看窗外渐渐热闹起来的夜景。左边过来的一对情侣，很是亲昵地依偎在一起。几年以前，苏浅也是那样的女主角，齐刘海，大眼睛，脸上的皮肤嫩得能挤出水来。背着咔哇依的背包，粘在或高或矮或胖或瘦的男人身边。爱情，爱情那时候甜得有些腻。相信每一个女人心目中都有一个梦想，就是和自己最爱的男人在一夜封闭的小屋里，关上三天三夜，不停地****，屋里到处弥漫着汗液体液的味道。苏浅也这样想过，可是一直让她弄不明白的是，她究竟最爱谁。是Y，还是她嫁的宋良……。
　　苏浅喜欢挺拔英俊的男人，唯独Y，平凡瘦小，所以即便是苏浅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对Y会痴迷到疯狂地境地，且不惜以伤害家人做代价。遇见Y的时候，苏浅还是个小姑娘，境遇坎坷，对人生对未来有着太多迷茫。Y在苏浅眼里他什么都懂，任何一句话，于她都是莫大的安慰。苏浅与他热络起来，姑且当成是一种爱吧。狠狠地，会想念，会牵挂，会寄托。每个月，会写很多的信给他，会把自己的声音，自己唱的歌录下来，会写大本大本的日记给他，会坐几个小时的车，只为在夏天送两条金鱼给他……。这些事即便是放到今天，放到任何一个女人的青春里也是震撼的，连苏浅也不敢想象，她曾做过这样浪漫的事。
　　八点零五分，苏浅看到一个穿衬衣的男人在兰花小馆的门口张望，他戴眼镜，背着黑色的双肩书包，条纹衬衣，咖啡色休闲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沙滩鞋，标标准准理科男的样子。当他望向苏浅这边的时候，她的心仿佛要从胸口里蹦出来。是他，是Y。Y看到了苏浅，冲她笑，她向他点点头，两个人便接上头了。
　　Y径直走到苏浅对面的座位，坐下。他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有一丝尴尬。真没想到是你！苏浅的面部也有些僵硬。就是的，这世界还真是小。
　　想买个笔记本吗？怎么不买个新的？暂时不需要，买个旧的应该就够用了。噢！谈话进行到不能继续的地步。Y拿过笔记本认真地测试起来。你这笔记本不像是正规买的，我要测测它的性能。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还会坑你？Y的这一句话，生生地触到了苏浅痛处，新仇旧恨一骨脑地涌了出来。
　　当年苏浅冒着跟父母翻脸的可能，拼了命地要跟Y在一起，可是最后他却退缩了，一走了之，把一个烂摊子扔给了苏浅，过了好多年，大伤了元气的苏浅才缓过来，认识了宋良早早地嫁了。要不是他，苏浅不会那么早结婚，不会结了婚天天呆在家里洗衣做饭，也不会寂寞到上网来发布信息卖二手的笔记本。越说越激动，眼泪溢出来，苏浅想忍，可是没忍住，像当年她对Y的爱一样，一决堤，就没有退路。
　　看着苏清奔腾的泪水，Y窘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过了好半天，Y从包里翻出一张皱皱的纸巾递给苏浅，很小声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好吗？
　　苏浅从自己的包里拿出带着薰衣草香味的纸巾，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好，当然好！她拿出镜子，看了一下，脸上的粉底掉了大半。无论有什么深仇大恨，在补妆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她用手半遮着嘴对Y说，你等我一下，我要去下洗手间。没走几步，她又折回来，你不会拿着我的笔记本跑了吧！Y笑起来，不会不会！
　　在洗手间的镜子前，苏浅又一层一层地把爽肤水，面霜，粉底抹到了脸上。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她才又神采奕奕地走了出去。
　　回到座位时，苏浅发现面前摆着一杯咖啡，苏浅诧异地望了一眼。Y解释说，我在等你的时候，帮你叫了一杯咖啡，没想到你出来时已经凉了。苏浅的心软了下来，她再一次仔细地端详起眼前的这个男人，她曾经那么炙热地爱过的男人。
　　他如同最平常的理科男一样，身高不超过一米七，身材单薄，话不多，眉眼平和，有时还戴着眼镜，却有超强的动手能力。他跟电脑和机械打交道，迟钝、木讷、内向、拘谨。他受过高等教育，有自己特定的兴趣爱好，对于自己喜欢并坚持的东西，一定会持之以恒。当然要走进了才能知道他的优劣，了解他的内心。他不会被女人第一眼相中，可是当岁月沉淀了之后，他绝对是那种日久见人心的人，他心地善良，不喜争执。先撇开感情不说，即便是居家生活，他绝对是不错的伴侣。只不过，我苏浅跟他是有缘无份。苏浅低下头呷一口冷的咖啡。
　　你有没有爱过我？啊？！显然Y被苏浅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吓到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问你的一个问题就是，那个时候，你有没有爱过我。
　　这怎么说呢？都过去这么久了。正因为过去这么久，我才一直想知道，你有没有爱过我。现在说这个，你不觉得没什么意义了吗？苏浅从认识Y的第一天起就知道，他是个不善言辞，独立自我，没有许多的朋友，更注重精神层面的交流的人。跟这样的人谈恋爱注定不会有太多的浪漫，可那时苏浅觉得，只要每天能听到他的声音，看他的信，便以为这就是幸福了。这种自以为是的幸福感觉一直困扰着她，以至于多年以后，她仍不断地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他有没有爱过我。
　　应该是爱过的吧！我能感觉到。苏浅的自以为是再一次地占了上风。这不太好说的。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从来没有爱过我？当然不是。既然不是不爱，那就是爱了！男人不明白女人的世界里为什么只有爱或不爱两种选择，而女人也不明白为什么男人的世界里有那么多也许可能大概或者……。既然你那么说，就是爱过吧！
　　苏浅笑了，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齐刘海，圆脸蛋，大眼睛，皮肤嫩得能挤出水来。
　　苏浅还在浮想联翩，那来买电脑的理科男趁着这段时间，已经把她的笔记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看了不下数十遍。
　　苏小姐，苏小姐…苏浅神情恍惚，她不愿从自己的梦里醒过来。可是那不知趣的理科男还是叫醒了她。苏小姐，就按我们原先说好的价格，你看怎么样。苏浅醒了，定了定神，她再仔细看眼前人的那张脸，他不是Y，真的不是。
　　啊，这个，那个！你要是没意见的话，我去银行取钱给你。不，等等，上面还有很多重要的资料我都没删干净。这个你放心，我拿回去以后也是要全部重装系统的，我保证什么也不会看，就给你删除干净。这不太好吧！这样，我还是先拿回去删，价格方面，我们再商量。
　　兰花小馆墙上的挂钟指针分明地指向了十点整。苏浅的电话终于响了，是宋良。你怎么不在家，你在哪儿呢？我早上不是说约了人看电脑吗？我在兰花小馆。尽管苏浅从始至终都是很客气的，可理科男还是受不了她一直一直地跟宋良讲着电话，起身走了。
　　理科男走后，苏浅立即端起面前凉透了的咖啡，一饮而尽。好了好了，我就回去了。对了，今天那家洗衣店没开，我明天再把你的西服拿去干洗吧。嗯，灰色的那套，我记得的。
　　苏浅不是想骗人，她真的想买掉那台电脑，她也是真的想再找个借口，再找个人好打发掉她一个晚上的寂寞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