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么回事

　　天津的十一月满是阴霾，这不仅和我当时的心情一样，更和我当时的脑子一样，整天浑浑噩噩。我当时本以为在天津发生的事会和天津的雾一样很快散去，但现在看来，其实天津的雾是很难散去的。
　　刚刚丢了工作的我，迫不得已搬出厂宿舍，来到一片马上要拆迁的平房区。离开学校后在工厂里经历的短短几个月除了寂寞并没有让我有太多的感受，而当我搬进那所小平房开始，我的心像当时天津的天气一样，越来越冷，越来越冷，同时又不停的下雾......
　　房东是个下半身将近瘫痪的老太太，老太太的孙子和他一起住，另外还有个河北的房客和我同住一屋，一个小院就我们四个人相安无事。当时的我没有与任何人交流的欲望。每天一醒来就出去漫无目的的乱走，在这马上就要拆迁的平房区里，我似乎要把眼睛看到的所有破败的场景全部装进心里。我每天要做的事情只有两件，一是吃饭，二是小心的控制自己的思维。搬出来以后的工作计划就是被控制的范围。我本来控制的比较成功，可每天看见院子里的房东老太太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又搭配着近乎扭曲的表情训她孙子不找工作不上进的时候，我感觉我自己就是她孙子，甚至好像我是所有人的孙子。每当看见老太太训孙子的时候我都会匆匆闪过。偶尔会在宿舍里喝点小酒，想找找上学时的感觉，可那又怎么可能。我第一次喝白酒就是在我的那间小屋里，记得当时喝了两个蒙古口杯，而吃的是爆米花。渐渐的我会和房东孙子聊上几句，他是我唯一能主动沟通的人，也许是因为他和我一样没工作，和我一样心里装满了破败的拆迁区。或者因为我俩都是孙子。有一次我漫无目的的走到一家网吧门口，时间差不多是多数工厂下班的时候，刚好看见房东孙子，看看当时的时间，我以为他已经工作了，已经不当被训的孙子了，聊了几句他才沉重的告诉我，早上走的时候告诉我奶奶是去上班，奶奶给了我15快钱，我很难受。看来这孙子是在网吧泡了整整一天，而15块钱刚好够这一天的上网费用，却不包括三顿饭钱。当时我心里的滋味真是五味杂陈，用任何文字和语言都无法形容。也许是因为我和房东孙子有同命相怜的地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讨厌天津口音。
　　同屋一起住的房客好长时间没说过话，但有一天我却惊奇的发现这位河北的哥们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口音，甚至比我的口音还要浓。后来才知道，这哥们初中毕业就到吉林当兵，退伍后又在吉林打了几年工。这哥们平时不爱说话，一说话我就会感觉我是在和陈浩南在聊天。因为这哥们有着一副让男人羡慕的身板，而他的脸又硕大无比，加上好像从来没长的卡尺头，活生生的一个黑社会替身演员。每次他一张嘴肯定是要以我当兵的时候打过什么领导或是我在东北的时候几乎统一了当地的黑社会来开头。已经是十一月的天津了，这哥们依然是我刚搬来时的那身衣服，下面穿条肥大的迷彩服裤子，上面穿一件黑色的紧身黑背心，外面罩着一件我至今都无法形容其颜色的夹克。我表面上认真听这位古惑仔的大事迹，而实际上是只要有人和我说话就好。但直到有一天，这哥们真的做了一件可以让我震惊的事。
　　这哥们不知从哪来了两个老乡，据说是一起砍过人一起干过大事的哥们。这三个人每天都喝的昏天黑地，当他硬着舌头和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已经听不到他的东北口音了。每天差不多后半夜的时候，三个人叮叮咣咣的回到房间，说几句我听不懂的老家话后遍开始听见他们的呼噜声。直到有一天，他们没有按时的在后半夜回来，听不见他们发出的一系列噪音弄的我反到有点不适应。第二天才听房东说这哥们出事跑了，边说还边嘟囔着说上月房租还欠着呢。原来当时这三个人喝完酒以后去买烟，当时已经是后半夜。所有的小店都已经关门，他们便来到一家小店敲门。喝过酒以后的人往往是力气很大，三个人一起拍门，三只手以万马奔腾的速度一起拍，吓得小店里半天没出声。过了一会从窗户歪出一个脑袋，老板用略带颤抖声音说，谁啊，这门晚了。这三个哥们一人一句，个个声如洪钟，买烟，开门，操。最后的一个字彻底激怒了老板，老板迅速的开了门，三个人也迅速的涌进小店，紧接着就是四个人的声音混作一团，之后又加入了一个女人的高音，5个人吵吵的不亦乐乎。吵架毕竟是女人强项，三个哥们明显占了下风，结果可怕的事情就发生了，三个人借着酒劲，挥起了拳头。其中一个哥们还顺手抡起了板凳，朝老板的头狠狠砸去。另一个哥们抄起了空酒瓶，老板老板娘毫无还手之力。很快老板的声音消失了，而女人的声音由之前的高音变成了尖叫，再后来又变成了惨叫，在后来就没了声音。随后三人随着女人的声音一并消失了。开小店的夫妻俩都伤的不轻，店老板是颅骨骨折，眼角爆裂，老板娘胳膊骨折，而且还伴有轻度毁容。发生这事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这哥们，一个曾经一统东北江湖的哥们就这样轻易的平了一个天津的小店。而他也注定在我的生活中成为一个传奇。
　　我的传奇哥们消失后，我们的房间成了我的单间，少了一个人呼吸，屋子似乎变的更冷。而此时房东孙子这回真的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电子厂的流水线，每天上12小时班，单位提供住宿。可以说此时此刻我在天津已经找不到能说话的人了。现在除了老太太和我，小院里没别人了。而小区里大部分人都已经搬走了，这片平房区似乎成了死城，而且11月的天津总是下雾，这雾不仅下在空气里，更下在我的心里。离开老家带的一些钱和在天津上班的时候存下来的一些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我懒得去数口袋里的钱，更害怕去数。这就好像是娶了一个丑老婆，真的是懒得看一眼，但每天也不得已把手伸向她，而且还要捂的严严实实。偶尔会买一张彩票，买了彩票以后期待的不是真正能中什么大奖，而我最享受的是手捧彩票，盯着它发呆，意淫发大财之后的事。这就好比一个青春期饥渴的人在看毛片，看的时候会给自己无限的想象，但带不来任何实际的东西。
　　有一天依旧漫无目的的走着，走到一家露天烧烤摊前，看着旁边穿着棉衣喝着啤酒的人，心里也有一种想喝醉的冲动。我这一次认真的数了数兜里的钱，一百七十六！我毅然走向烧烤摊旁边的小马扎。好久没吃到肉了，忘记自己的钱数好好的爽一下。这大冬天的，露天烧烤生意还真不错，将近10个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人了，挤挤挨挨的排在胡同里。我还纳闷白天怎么看不到那么多人，这人就好像一起从地底下冒出来似地。而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向我侵袭而来，我感觉胡同里所有的人都是特意为了一件事而来。正当我尽情的享受这很可能是在天津最后的有肉晚餐的时候，我听见了一个可怕的声音。一辆老式桑塔纳歪歪扭扭的快速朝着胡同开来。这车的声音很像我家的农用拖拉机，而马力却肯定比我家那车好多了。老桑横冲直撞的冲进胡同，小摊立刻变的鸡飞狗跳，桌子椅子全飞了起来，甚至有的人也跟着一起飞了起来，我也没来得及躲闪，被一个撞飞起来的马扎砸到头上倒下了。车从我头上擦着头发开过，我马上站起来摸摸自己的头。低头一看一个人刚好死在我的头顶，也就是说当我倒下的时候我和他是头对着头，而车刚好从他的那一侧开了过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车穿过胡同撞向电线杆才停了下来。我站在原地看着和我头顶头的人，感觉当时的夜空很低，很黑。我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感受死亡的降临，他死了，死的很利索很快，可能没有任何痛苦，但死的实在难看，车刚好从他的脸上碾过。
　　这个醉酒的死机一共撞死3个人，几个重伤的，其他人也全部受轻伤。死的被车拉到一个房间，没死的被车拉到另一个房间......
　　一切也就那么就结束了，醉酒的司机被判了死刑，死者家属得到了相应了赔偿。而我得到的就是几天医院的温暖的房间和干爽的床单。从医院出来后，我并没有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反而觉得心中的阴霾更加浓重，我时时都能感觉到当晚那又黑又低的夜空。
　　要过年了，该回老家了。回到老家后，朋友们有的问我天津咋样，我抛开那又黑又低的夜空，淡淡的说，天津？也就那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