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散记

　　再过三刻，便是立秋。
　　加速度一般，刚品尝过立春，还在无边的酷热中回味谷雨和芒种的滋味，立秋就站到了面前。时光仿佛一个娉婷秀雅且带着几分调皮的少女，气若幽兰，婀娜翩跹，闪着一双能剪断弱水的双瞳，顾盼生姿，轻挪莲步，款款向你走来。当你着迷于她的窈窕想要拉住她时，她抿嘴娇羞一笑，身子淡淡一扭，如摇曳的柳枝，轻轻避开你的眷恋，飘过耳畔的，只有桃花一般的笑声。你迷茫，不解，急切想要追上去寻个究竟，却突然发现，你的脚步，已不再是青春少年。揽镜自顾，才发现，不知何时，额头上竟然有了若隐若现的纹路，两鬓间竟然染上泛着寒意的微霜。于是，在踯躅，彷徨中，那倩影越来越远，直到化为半阕深蓝色的《如梦令》。有时候，我们追寻的，如果不是追寻的本身，那第一步，就是失误。在即将转凉的时节，重新梳理一下生命的温度，也不枉不破不立的立字。
　　也许是嫉妒春季与我们过分缠绵，也许她本身就代表着炽烈的情感，总之，这个夏季来得气势汹汹。似乎想在这有限的时间内，倾注她对我们的全部热情。于是，一场火辣辣的筵席在九州大地上开席，煎、炒、烹、炸，清蒸与红烧，熏酱和碳烤，用阳光做主料，将高温细细切碎，拌二两暑湿，洒三钱烦闷，夏季亲自下厨，把国人蒸煮得七荤八素，烘焙得外焦里嫩。传统的四大火炉自然不需细说，连号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西子湖畔，似乎都成了一盆沸汤。这个季节的卫星云图，成了一张张真正的全国山河一片红。在无穷的自然力面前，人类的身影委实渺小，人定胜天，剔去理想主义，权做一句坐井观天的呓语。天气变化无可厚非，天灾面前，人人平等，但如果叠加了人祸，那我们在苦夏里感受的，除了酷热，恐怕还有一丝渗入骨髓的寒冷吧。不知道，居庙堂之人，能否听到汨罗江中那一声穿越千年的深沉太息。
　　地处北国，虽然也用汗水感谢了夏季的情怀，但与处在南方水深火热境地的同胞们相比，说热是不是有点矫情？骄阳也曾似火，空气也曾闷热，待夕阳西下，寒鸦归巢之时，气温也就随着夜幕的降临而慢慢淬火，变得清爽无比，打皱的心情也随之舒展许多，熨帖许多。松花江畔，薄暮推霞推星汉，江风吹浪动云根，浪花涌动，偶尔飘来出几许凉意，渔火飘摇随着浪花时聚时碎，只有那一江月华缓缓东流，白练一样绵延到银河的尽头。拨开璀璨繁星，鞠一捧月光，洗一下双眼，在朦胧夜色中，黑色的眼睛是否明澈些许？古人云：烈士让千乘，贪夫争一文，人品星渊也，而好名不殊好利；天子营家国，乞人号饔飧，位分霄壤也，而焦思何异焦声。理解这句话，相信很多人就不会因为蝇头小利而蝇营狗苟了。拆开秋字，是一个禾加一个火，也就意味着禾麦成熟的时节了，麦穗越成熟就越懂得弯腰，人往往是越弯腰才越懂得成熟。
　　儿时在山里，这个时节，庄稼也进入了黄金时代。火红的辣椒，橙黄的柿子，紫黑的茄子，青绿的豆角，墨绿的黄瓜，各种色彩在田垄间挨挨挤挤，你争我抢的绽放，生怕错过这个季节一样，尽情展露着自己的风姿。所以这时，也是山里人桌上的菜肴最为丰盛。大铁锅最下层是猪油炖豆角，豆角上铺一层手撕茄子，上面再铺一层盖帘。盖帘上，一个是满是坑包的小铝盆，里装的是半熟的小米水捞饭，另一个是掉了瓷的搪瓷小晚，里面是拌了鸡蛋，辣椒，大酱和豆油的鸡蛋闷子，靠着小盆的是几个绯红色的笨鸡蛋或青绿色的咸鸭蛋，偶尔有半个倭瓜，锅帮上贴的是刚揉好的苞米面大饼子，最后盖上两个半月形的木锅盖，再往黝黑的灶坑里塞上一捆苞米秆，袅袅炊烟散去之后，便闻到阵阵浓郁的菜香。夕阳的余晖里，茅草房屋檐下挂着的铲子、锄头被晚风吹得摇摇晃晃。茅屋门前，摆上木纹斑驳的炕桌和小板凳，桌上小盆里照例闪着水滴的水萝卜，小白菜，香菜，臭菜，生菜，旱黄瓜，独头蒜，小毛葱等各种蘸酱菜，旁边有时是碗鸡蛋酱，有时是用孩子在屋前溪流里捉的杂鱼做的杂鱼酱，可能还少不了用自家大豆换的白嫩大豆腐。几只芦花鸡在鸡窝前认真地刨两下，啄一下；拴在狗窝的大黄狗直直地站着，耳朵竖立，眼睛紧紧地盯着着饭桌，垂涎欲滴。刚喝了一口烧酒的男人斜瞥了一眼，掰开一块半是锅巴的大饼子，丢给大黄狗，大黄狗急忙狼吞虎咽，发出满意的哼哼声儿时的立秋，有些泛黄，却漫着艾草的芬芳，半是慵懒，半是薰香。
　　而今白驹过隙，落叶而知秋，飘落的叶子，乃是梧桐之叶，所以诗云：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起笔收笔，便是一季。
　　子时三刻，已是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