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的一粒沙

　　孙晓玉
　　我是腾格里的一粒沙。
　　如果这湖还在，我想，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会静静待在海边、湖底。
　　我知道自己的渺小，但我从不觉得自己卑微。如果我足够幸运，我会进入一枚贝壳，只要有足够的耐性，我会守候一场华丽地转身，从平凡走向高贵，就像丑小鸭迎来故事的结局。
　　穿行在时光里的我，太渺小、太脆弱，禁不住流年的砍伐，抵挡不了岁月的风尘。我只是一粒沙，我只能等待一个风来的日子，借助风的力量，聚沙成丘，在记忆的沙漏里，堆砌一座回忆的城。
　　如果从亘古寻找，我是被上帝无数次遗弃的孤儿，每遗弃一次，上帝就从遥远的地方落下一粒沙，所以才有了今天的腾格里。
　　如果从身边寻找，我看着人类向我走来，越来越多。他们排成人墙，截断了一条河的流淌；他们拿起犁铧，让一座湖亮出干瘪的胸膛。他们每前进一步，就在我身上留下一个千年不褪的脚印。
　　我羡慕着我的一些同伴，他们随着铲车的轰鸣，不计辛劳来到工地，和水，还有水泥结合搅拌在一起，以一种全新的姿态，把一座雄伟的建筑高高举起。
　　我最怕像现在一样，和我的兄弟姐妹赤裸相对，没有衣裙，没有毛发。在太阳的暴晒下，只有刺目的黄，或白。彼此在恐惧中紧紧相拥，呼吸着令人窒息的死亡。
　　我渴望着一场雨，把我变作可以培育生命的泥土，染绿这片土地。
　　我渴望着一场风，把我吹到海底，静静地看着芦苇成长，而不是任意到处旅行。
　　风曾经席卷着我飞过北方的一座一座城市。虽然我的旅行差不多看见了东面的一片海洋，可是，我并不喜欢。掠过乡村的时候，看着那些苍老黧黑的面庞，眼角残留的泪痕，在风沙打落绿色的时候，我真的很为自己的野蛮和粗野难过。
　　在高高的天空中漂浮，我随风的大小高低起伏，随伙伴的多少记录着名字。有时，我叫扬沙；有时，我叫沙尘暴。可是，我心里只是喜欢在一双双灵巧的手里被人们叫做沙雕、沙画。那个时刻，我觉得自己是多么优雅，多么开心。
　　我知道自己随时可能落下，而落下后，我不知道，我的下面是大地、还是大海，一座险峻的山崖，或者是刚吐绿的新苗，正冒热气的锅台。
　　我起初，真的很爱很爱这片绿洲。你们都不知道，那座千年前波平如镜浩瀚美丽的大泽，眼前这条渐渐纤细的河流，清清荡荡的水面，曾经都是我身体里流淌的血液。
　　我是腾格里的一粒沙，我真的只想和我的兄弟姐妹，静静待在海边、湖底。在海边的浅滩上，感受一双脚的快乐和温度；在湖底的深处，牵住一棵水草摇摆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