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的童年（一）

　　――德云叔轶事
　　这一次回乡，母亲告诉我，德云叔去世了，我不禁恻恻然。
　　在我的记忆里，德云叔是个特别爱笑的老头。或是天生憨厚的面相罢，每次看到德云叔，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再加上油光锃亮没长几根头发的大脑壳子，即便是偶尔发一次脾气，也总让人惧怕不起来。
　　小时候村里每家每户都是种了西瓜的，德云叔也自不例外。到了瓜渐熟的季节，乡亲们便在各自的地头搭上窝棚，有半大孩子的便遣了孩子去看着，没半大孩子的便自个儿整天整夜的在瓜地里守着。其实偷瓜贼是没有的，需要防着的，就是这些看瓜的半大孩子。
　　对于看瓜地的孩子们来说，看瓜绝不是一个苦差事。可以不用写怎么也写不完的作业，可以不用听父母的唠叨，可以在瓜地旁打＂石头仗＂，可以彻夜的不睡觉，可以，吃别人家显得异常香甜的西瓜……。那简直就是孩子们的天堂。
　　我和伙伴们最喜欢光顾的，是德云叔的瓜地。德云叔是个孤寡老人，自然没有半大孩子去替他看瓜，他自己也多数时间在忙碌着一些琐碎的事，不会整天守在瓜地里。
　　德云叔的瓜地就在灌渠的旁边，上沿。瓜熟的时候，碧绿新鲜的西瓜东一个西一个的吊挂在渠壁上，颇为好看，且伸手可摘。伙伴们便总是假借着游泳洗澡的借口，时常的在德云叔的瓜地旁的水渠里聚着，玩耍戏水。
　　德云叔是知道我们在他瓜地旁的目的的，每每远远的看见我们，便晃动着大脑壳子，故意板着脸大声叫喊：＂你们这些小强盗，又看上我家瓜了？看我不把你们裤子扒了。＂
　　当然，德云叔板着脸时还是能看出笑眯眯的样子的。伙伴们听到他的声音，便四散奔逃，边跑边喊：＂云傻子来了，快跑哇。＂
　　看到孩子们在窄窄的田梗上奔逃，德云叔便又在后面跳着脚呼喊：＂囡囡，小鬼，别跑了，小心摔着。＂后面往往还加上一句：＂都回来，都回来，给你们摘瓜吃。＂
　　听到这句话，小伙伴们自然不跑了，迟迟挨挨的又蹭回德云叔的地旁。德云叔便很爽快的到地里挑好的瓜摘几个过来，先在渠水里泡上一会儿，再用拳头砸开，给小伙伴们一人分上一块……。
　　总记得，德云叔的瓜是要比别人家的甜脆上许多的。
　　到收瓜的时候，别是一番热闹景象，田间地头满是忙碌的身影。父亲们在前头一脸傲娇的曲着手指敲瓜、辨瓜，母亲们就在后面把挑好的摘下来，孩子们就都成搬运工了――得把摘下的瓜小心翼翼的在地旁的箩筐里码好，不能稍稍伤着表皮。那是要用板车拉到城里卖钱的。而德云叔则往往只能形单影只的挎个猪腰篮摘上几个下脚瓜回去。卖瓜，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听村里老人说，德云叔原本也是成过家的，媳妇儿还挺漂亮。只是，谁能受得了一个又瓜又懦还把自家的东西不当数的老公呢？争吵过许多回后，德云叔也没见有啥改变，德云婶便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是的，在大多数人眼里，德云叔就是个瓜货。
　　那时候农村条件差，没有电视电影什么的，村里汉子的休闲项目便只是晚上的＂猜东道＂游戏了――折几根长短不一的稻草芯，由旁人去猜，猜错了东道主赢，猜对了就是旁人赢。输赢是有筹码的，输的人得掏钱，赢的人却不能装袋子里去。最终游戏结束时整上一桌酒菜，参与者呼呼喝喝的便是一个晚上。
　　德云叔＂猜东道＂算得上是个高手，每次＂猜东道＂他大多是赢家。他的＂瓜＂只是表现在吃喝这个环节上。酒菜齐备，开始吃的时候，便有人对德云叔说：＂德云哪，你是不吃肉的吧？对了，鱼你也是不喜欢吃的，这个青菜你多吃点＂。德云叔便很豪爽的回答：＂嗯嗯，我不吃这些，你们吃。＂然后一晚上不伸筷子到鱼、肉盘里，专心对付一盘青菜。
　　习惯了德云叔的＂大度＂，村子里只要有德云叔参加的饭局，就有人对德云叔说，这个你不吃的罢？那个你应该也不喜欢吃罢？德云叔也每次憨笑着默认了。
　　次数多了，德云叔的哥哥德水叔便会责备德云叔：＂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别人把你当傻子耍吗？＂。
　　德云叔回答：＂我知道呀，可这有什么呢？别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条件差，平时在家里吃不上这些，就让他们多吃点嘛。我两个肩膀扛一个头，家里吃啥没有呢？＂。
　　德水叔颇感无语。
　　离开家乡三十年了，至今还时常想起德云叔憨憨的笑容，想起那油光锃亮的大脑壳，想起德云叔家的瓜似乎特别的脆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