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走大路走小路一一散文 作者:袁炳纲 外祖父走得走早,那时母亲和二位姨已经过门,舅父只有一个,年纪轻轻便挑起了家庭的重担,和外祖母两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艰难地维持着生活,并且艰难地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行着。能有什么办法呢,也无法选择,因为他是这家的男人,并且是唯一的男人,尽管是小男人,还得当大男人,舅父当时17岁。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好在舅父不怕吃苦,凡是能挣点钱的活,他都争着抢着干,收入虽说不多,但也慢慢积攒了一些。苍天不负苦命人,凭着自己的努力,舅父成了家,虽说没有立下什么业,但生活还算过得去。 永远忘不了的是舅父那一双手,几乎一年四季都有裂纹,几个指头上经常缠着胶布,尽量避免风土冷寒的侵蚀和肆虐。给人打土坯盖房和泥盘炕泥墙割麦,几乎农村所有的脏活累活,舅父都干过。 生活锤炼了年轻舅父的意志,也成就了他的技艺,久而久之,舅父成了泥水匠,甚至是半拉子瓦工。 那年割资本主义尾巴,运动搞得轰轰烈烈,一位乡主任在批判大会上说: 你红芋卖担担,辣子卖串串,跟集上会卖旱烟…… 自然年年靠拉柿子赚零花钱的生财之道也走不成了。 乡政府成立了民兵小分队,设卡在昭陵旁的凉马大弯,专门拦截卖柿子的农民。 一句话:不准投机倒把,坚决割资本主义尾巴! 舅父的柿子烧熟了,不敢拉出去卖,因为怕让小分队收没了。 大家可能不知道生柿子变熟柿子的加工方法,有两种:一种叫暖,成品是硬柿子,即在温水里浸泡两三天,去涩。这种方法加工出来的柿子甜脆新鲜,但三两天如卖不掉便表面老化,变色,且加工费水费柴费人,所以用此法的人不多。另一种方法叫烧,即在黄土地崖上打一小窑,把柿子装到里边,封上口,然后每天在窑下专门的火道内烧一把麦秸,利用火的温度和烟的薰蒸,使柿子慢慢变软变红。这种方法省事,并且卖十多天柿子不至于霉烂,因而采用这种办法的人多。 经过大约七天的烘薰,舅父的柿子熟了,但如何运到咸阳兴平泾阳云阳西安的市场成了难题。 好在渭北高塬沟壑纵横,支离破碎,有许多小路,加之已有不少人,通过这小路,躲过了关卡,成功地到达了销售地。 一生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的舅父自然选择了小路。即从他家围墙村出发,绕道我村坡北,再从坡北村东边的沟边绕道到凉马,然后从凉马上唐肃宗陵的山路到御道,最后到汤房坡下山,到南阳尧召,这是赵镇的辖区,自然铁路警察各管一段,便无人拦截了。 可是,一架子车柿子,足有三四百斤,平路一个人拉上,就够呛,若要上山,舅父一个人根本不行。 世事就是这样,办法总比困难多,于是舅父提前找了我,又找了凉马我姨父,约好晚上我去他家帮他拉出围墙村,到凉马叫上我姨父,三个上山绕行。那时我在坡北学校执教,姨父在凉马学校执教,晚上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麦种上,没后晌,深秋的夜来得早,很快天就黑了,我徒步二里,来到舅家。舅父舅母已提前把柿子装好,我一来到,便出发。 记得我当时年少轻狂,一再坚持走东店头的大公路,并说不怕,小分队里有我的同学,挡住了我说一下,他肯定让过。不过舅父坚决不肯,他说:一架子车柿子呀,多不容易,庄汉人,出点力怕啥,不行了平路我一人拉,陡坡你给我帮点就行。舅父知道我怕出力。 确实庄汉人从来不怕出力流汗,也不计算时间,更不研究什么社会主义,资本主义,也不怎么理解封建主义,三民主义,他们只注重现实。 那是个十分美丽宁静的夜晚,大约是农历九月中旬吧,广袤的田野里处处弥漫着土地的芳香,月亮在云朵中穿梭,刚出土不久的麦苗彰显着旺盛的生机,因土地并不肥沃,所以不十分茁状,但却精神,使着劲儿往上窜。 出兵并不十分顺利,舅家在村当中,刚出门,便碰上了围墙村巡逻的民兵,他问:谁?我说:我。他凑上前来,在朦胧的夜色中,看到我,也认出了我。我也认出了他,围墙村出了名的二杆子,可他近前看了一下,便走了。 当时舅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过后很长一段时间,我还在考虑这二杆子,为啥给我开了绿灯。也许是发小,也许因我是外村人,也许他的心在农民身上,巡逻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不怕慢,就怕站,一站相差二里半,围墙距坡北,二里地,缓下坡,展脚便到。很快踏上了凉马的地界,南边的唐肃宗陵,东边的唐太宗陵在不远处,遥遥相对,互相呼应,黑魆魆的,显得有些伟大。小道旁的东沟,深邃而遥远,显得有点诡秘。长畛小路,细小狭长,有点小上坡,但我父子二人齐心协力,一会儿功夫,便到了凉马。我悄无声息进了学校,叫了我姨父。由于提前打过招呼,姨父心知肚明,不声不响便出了校大门。 开始爬唐肃宗陵后的山坡了,月亮钻出了云朵,大地一片洁白,小路旁的麦苗在月光下分外好看,象如今我可爱的小孙女。这阵儿,地偏路僻,我们不怕了,大着声说着趣事轶闻。 一转眼功夫,虽说三人有点气喘,但走到了凉马山的御道,御道是缓慢的上坡,我没考证过是否因唐代皇帝走过才叫御道,不过拉着车子想起古诗车辚辚马萧萧,变了的是行人弓箭各在腰。我们拉的是绳,一头牵的架子车,一头搭在肩上,拉在手上。行人在腰的弓箭不知是保卫皇帝的,还是防护自己的,而我们当时的绳子确实一头系着架子车,一头系着生计。 终于到了汤房坡,爬坡车道结束了,舅父显得高兴而着急,高兴的是终于走出了关口,着急的是还得花气力去卖。 不走大路走小路,一转眼,这件事过去几十个春秋了,但却一直忘不了。人生记忆的仓库保存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都是精华,都值得回味。和牛一样,反刍一次是为了更好的消化和吸收营养。历史也是这样,往往在一些地方需要走走小路,但最终还是绕到了大路上,因为大路是人民的期盼,是民心的选择。那我们为什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苖呢!草永远是草,而苖可以长成庄稼,参天大树,国之栋梁。 作者简介:袁炳纲,男,一九五五年生,昭陵镇坡北村人。一九七二年建陵高中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