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瓜情，故乡意

　　＂地瓜＂情，故乡意
　　作者：聂婷婷
　　连日的秋雨着实让人嗅到了冬天的味道，孩子已睡，我终有闲暇整理一下自己的心绪。人的意念里，总会有一些东西牵绕着你的情感，或者是一场秋雨，或者是一声呼唤，或者是一种味道……让你在一瞬间就能寻到记忆深处的温暖。近几年，一过十月份，不论是网店还是实体商超，不管是路边摊还是朋友圈，到处都能见到地瓜，或者美其名曰＂某薯＂。品种逐渐增多，口感各有不同，做法不断出新。我作为一名粗粮爱好者，也极钟情于地瓜，更多的也是因为那份割舍不下的＂地瓜情结＂。我家祖辈世代生活于沂蒙山区的一个小村子，她有个很文艺的名字叫＂南坡＂。那儿地处费县和兰陵县的交界，多山地和丘陵。人们种地真的很难，需要爬坡上山，还极缺灌溉水源。难得的几块平整土地，需要留出来种点小麦玉米以糊一家老小之口。而更多的山地多碎石沙土，便用来种地瓜。因为地瓜在土里生长时需要充足的空气，而石块在土里撑起的缝隙正好提供了有利的条件。种地瓜，是繁琐辛苦的。春天一解冻，人们就要去翻土、埋肥、扶沟、插秧。扶沟需要两个人一前一后拉着犁钯，未成年人和老年人基本干不了，即便是很有力气的强壮年，扶几沟都要累得骨头散架。浇水的时候都要用肩膀从很远的地方挑了去，再用舀子一点一点地往地瓜坑里浇，一是怕浪费，二是怕冲坏地瓜沟。到了夏天除草时，需要前面有个人蹲在地上把一米多长的瓜秧一棵一棵捋顺翻到另一边，让地瓜沟裸露出来，后面的那个人才能用锄头把杂草铲除。夏季多雨，草长得快，这样又费时又费力的翻秧除草工作需要进行两次。到了秋季收地瓜时，需要先把秧割掉，再用镢头一棵一棵刨出来。那时候没有人会买鲜地瓜，人们必须把地瓜削成两毫米厚的地瓜片，晒干后才能卖给收瓜干的人。而刨地瓜、削瓜片、晒瓜干、捡瓜干等一系列工作是极其劳累的。若是遇到阴雨天，还会承受地瓜干烂一地的巨大损失。那年头人们不知道有别的出路，只知道地瓜比较适合贫瘠干旱的地理环境，只能一边出苦力一边盼着好风水带来好收成。我们村的老人都是吃地瓜长大的，他们喜欢把那些憨厚老实的孩子比作＂地瓜＂。所以，在我心中便认定这种作物是忠厚实诚的代表，是忆苦思甜的纽带。 爸爸经常和我们姐弟讲他读高中时带饭的经历。他每个月只回家两次，一次要走几十里的山路，背几十斤的地瓜干煎饼。煎饼卷咸菜都是很稀有的，大部分时间是用酱油勾兑了白开水泡干得像石头的煎饼。70年代的山区农村，读书是一件比吃饭穿衣还奢侈的事，可爷爷奶奶却把爸爸供到了高中。他的这段苦读之旅也成了支撑我后来求学生涯的一碗热气腾腾的励志鸡汤。我甚至在读中学的时候也让妈妈给我烙地瓜干煎饼，可疼爱孩子的她却总是给我包里塞满白面油饼和时鲜水果。关于＂地瓜＂，我还有许多快乐的记忆。妈妈常说我聪明，用来佐证的例子总是从刚走路开始。她说我记性特别好，谁家借了镰刀还回来时，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哪把镰刀是我们家的，是不是还错了。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没来由的偏爱，但这样的小＂轶事＂让我享受了一个孩子渴盼的自信。后来长大了一些，力气也大了。便开始把大人刨出来的地瓜扔成一堆，然后再搬个地瓜锼子，卯足劲去削地瓜片，看着一块块圆滚滚的地瓜被我两三下削成数十片白白的地瓜干，那成就感比考试得了一百分都强。爸爸很会借劳动之机教育孩子，他常发动我们三姐弟来个削地瓜比赛。身高年龄的优势让我妥妥地成了被表扬的＂能手＂，这种积极性助长了我骨子里的好强——做什么都不甘人后，干什么都想做到最好。爸爸也会在劳作了一上午之后用土块搭成一个大＂烤炉＂，为我们姐弟三人烤上一顿香喷喷的＂地瓜宴＂。小时候感觉爸爸真厉害，地瓜都能烤得那么好吃。收地瓜干是种地瓜的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我们最喜欢的一件事。每人一个小篮子，一块一块地把地瓜干捡起来，篮子装满后倒进袋子里。我们一家人经常会一边捡瓜干一边聊着好笑的事，有时候还会比赛看谁捡得又快又多，心情很放松。就好像地上的这些瓜干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是辛苦种出来的。听到晒得透干的瓜干倒进袋子时互相碰撞的清脆声，就好像看见了过年置办的丰盛年货。临地的大人们也会互相称赞对方的瓜干齐整、干净，互相安慰着收成还不错。农民一年只盼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而我们孩子也自然而然就懂得了劳有所获、耕有所收的道理。直到收完地瓜干，地里的瓜蛋子才真正变成了能卖钱的＂粮食＂。若是人们想留一点地瓜给孩子解馋，就会放一些在地窖里。那个时候的地窖，就是在结实的地方挖一个深坑，也不用上锁，只用一块石板盖上而已。因为我在村里的小学读书，老师们都是民办教师。为了兼顾教学和农活，学校每年秋天都会放好长时间的＂秋假＂。我们这些孩子在帮大人干活之余，还需要干一件自己的＂私活＂，就是＂倒地瓜＂。人们刨地瓜时，一些小地瓜会被石头或硬土块绊住，不能和主蒂上的一串大地瓜们一起被挖出来。等地上的地瓜干被主人收走之后，土里遗漏的极少数小地瓜就可以任由其他人来捡拾。因为需要用镢头把土翻开，就好像把水＂倒＂出来一样，所以不叫＂捡地瓜＂，而叫＂倒地瓜＂。人们不会介意自家地被＂倒＂，因为倒过之后，春天翻土时更松软省力了。和＂拾麦穗＂一样，＂倒地瓜＂相比于大人干的农活简直就像休闲娱乐。学校放假时会根据年级高低给我们分好任务，低年级的少一点，高年级多一点，开学就把自己倒的地瓜削成地瓜干晒好上交。如果放到现在，应该叫＂劳动实践作业＂了。有的孩子比较懒，开学就拿家里的瓜干充数。而勤劳如我，却感觉倒地瓜是件很轻松愉快的事。每天吃过早饭我就带着弟弟妹妹出发，一人拿一把小镢头，挎一个小篮子，就像三只小鸡一样在离家比较近的地里东刨刨、西翻翻。每当谁翻出来一个小瓜蛋或者半块地瓜茬都像发现了金子一样高兴地大叫：＂我找到了一个，我找到了一个！＂每天傍晚回到家，我们把自己的收获放在一处，有时还会让大人给称一称。晚上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会浮现出地瓜翻出土的景象，美美的获得感把我们带入梦乡。小孩子的愿望很少很简单，实现起来也相当容易，所以每晚的梦都很甜很美。……近几年回老家，发现人们很少种地瓜了。山上的大片土地被养殖企业圈起来养了奶牛或者草鸡，还有一些丘陵种满了果树和烟草。一部分的青壮年自己做生意或者去城里谋生路，一部分则留在村子里把土地集中到一起搞合作社种植。这是社会变迁，尤其是农村产业结构发生变化的结果。地瓜不再算一种与农民息息相关的作物，它更多地出现在养生的广告单页上。颜色、形状、种类等变得让人似曾相识却又不敢相认，价格也由此节节攀升。我想，现在种地瓜的人也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吧？一切都在变，＂地瓜＂也在变。一切都在变，可心底的＂地瓜情＂却怎么也不想变。遂成此文，献给南坡的父老乡亲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