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轻些，不要惊着培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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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些，不要惊着培田
　　朝 颜
　　八百年的光阴，淡去了多少人世更替。而培田，你依然如许安静地偏居于连城的一隅，像一位超凡脱尘的女子，不施粉黛，周身却透着欲抑还扬的迷人韵致。我不知道，是明时的风，还是清时的雨，点染了你入骨的柔媚，润泽了你丰沛的内心。我只知道，此刻，我必须爱上你，这是一件不容商量的事情。
　　这时候，我的脚步是轻的，我的呼吸是轻的，我的话语是轻的，连同我的心跳和脉动，也都是轻的。我不愿意惊着你，真的。＂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此刻，我想象自己是一个从诗经中走出的女子，身着旗袍，发丝在风中轻轻地飘扬，和你一样有着古典而纯净的美，和你一样，愿意倾其一生，等待一个自城边走来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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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愿意惊着村头那一座静默的青石牌坊，不愿意惊着它的＂恩荣＂。是的，它见证过培田的辉煌：从乾隆到光绪三十年，一百多个状元、榜眼、翰林、进士、秀才从这里走出；民国年间，学子们的脚步更是从这儿踏向遥迢的日本、法国，其中还有一位与周恩来总理同窗。繁华与喧嚣终将远去，余下的，是沧桑，是绵长的岁月，是牌坊上斑驳的浮雕图案。
　　淡远的天空中，白云一朵一朵轻悠悠地飘；浓绿的竹荫下，古老的水车停止了旋转；已经收割的稻田里，金黄的禾蔸一茬一茬地等在秋风中；山脚下，荷池里的莲叶早忘记了起舞……我不禁要轻叹这盟誓般的不约而同，莫非它们也心有灵犀，不愿意惊着了培田的内心？
　　我不愿意惊着那一座座古朴的祠堂，不愿意惊着绵延了八百年的威严。我见过矗立一百多层的高楼大厦，见过横亘几百米的回廊曲檐，却未能见过如它这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庄严。那是一种怎样庄重的威仪，它震慑着你的灵魂，让你俯身于那青的砖、黛的瓦、木的门前，被一种古老的悠思攫住。我仿佛能看见吴氏的先祖，立于＂官厅＂之中，拱着双手，迎进一批又一批身着朝服、腆着肚子的大小官员。他们斟酒盏茶，谈笑风生，而如我这般的小女子，只有远远地屏气凝神，唯恐惊扰了男人们的大事。
　　而现在，我就站在张开着嘴的石狮子旁边，望屋顶的飞檐翘角，墙上的镂空窗格。我还可以随意踏进前厅、后厅、花厅，可以沿着深深的天井、曲折的通道，一直走进任意一间大屋和小屋。我不再被封闭在耸立的高墙内，在那个宽约三尺的水圳边洗濯我的衣物，也不必将步履缠绕在永远也走不出的九厅十八井中。时光剥落了墙面的油漆，也剥落了历史深处的记忆。御赐的龙纹华表还在，风流才子纪晓岚题写的牌匾＂渤水蜚英＂也还在，而吴氏一门八百年的生老病死、兴衰荣辱却含在石狮子的嘴里，欲诉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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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愿意惊着幽深如斯的千米古街，不愿意惊着它的清静与孤寂。脚底下的青石路，嵌含着数亿粒光滑的鹅卵石，它们是一枚枚含情脉脉的眼睛，仍保留着最初的纯美和羞涩。我竟至于害怕与它们对视，害怕面对那一缕缕投射过来的乌油油的光。总是这样，看尽了一览无余的袒露，最后只有那一抹羞色最为动人。那些由鹅卵石精心镶嵌而成的精致图案随处可见，每一处都彰显着主人曾经的用心。我曾无数次地设想，如若有一个人，愿意和我一同耐下性子，经营生活的每一个细节，让生命中的每一天，都似培田这般的恬静与闲适，那将是何等的幸福。
　　街道边，有水圳一路相依相随。沟渠内，清可见底的溪水缓缓流淌。回想多少年前，必有一群扭摆着腰身的女人从拱形的大门里走出，蹲在水边，洗菜淘米，闲话家常。然后，炊烟将从这一排排曲折的古街上袅袅升起，饭菜的香味从这一家窜至那一家。木质的桌上，总是摆着几把精致的壶，壶里盛着甘甜的清茶和米酒。男人喜好把酒论书，女人则不动声色地将空了的杯盏满上，多少个安然的日子就这样从水边流过。
　　我不愿意惊着一个挑担的老人，不愿意惊着了他担子里的地瓜。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他们，还会用最原始的手工艺，经过蒸蒸晒晒一道一道重复的工序制作地瓜干。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培田，还没有被尘世的喧嚣污染，能够容许我安静地行走，安静地谛听，容许我将穿越历史的雍容与持重，一丝一丝地渗入肌肤。
　　轻些，再轻些，不要惊着培田。
　　THE
　　END
　　作品赏析
　　用文字描摹古村落，不是件讨巧的事情——女人如画千人赏，千人赏评各不同。由高堂华厦石牌祠庙组成的培田古村，算是养在深闺的妙人，非得用不含杂质欣赏美女的眼光去品读才正好，女人去品读＂女人＂，尤好。
　　作品以女性的视角，把硬朗存在八百余载的古村想象成静若处子的美妙女子，把一切看到的非流动的物，都想象成有着贲张血脉的灵动的人，古老的村落便有了现实的温度，以及触手可及的质感。
　　作者以爱的欣赏的视角，用眼波去抚摸所爱的一切：有形的街忂堂舍，无形的文化传承，真切的爱使硬的村落有了软的温情，在平面的文字表面凸显出袅娜的形态，让读者一伸手便可以把握住。
　　以文章标题把控的总基调从始自终，像一条红线，系住了一个生动的灵魂，属于培田的，也属于作者。（陶凯）
　　朝颜
　　作者简介
　　朝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9届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诗刊》《作品》《天涯》《散文》《美文》等刊发表作品百万余字，入选多种选本。获骏马奖、丁玲文学奖、三毛散文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陪审员手记》等。
　　陶凯
　　赏析嘉宾
　　陶凯，作品曾多次获国家、省、市新闻奖。三十余年副刊编辑，为国内一些名家名篇的首发责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