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蒲昭卓,1976年3月入伍;在二甫大山上吹司号时,能用军号吹出歌曲;在1979年2月17日的对越自卫还还击作战中,作为云南省军区边防14团三连尖刀班的班长,他第一个冲过那发大桥,爬过铁丝网,身负重伤...... 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没有办法将"司号员"和"尖刀班长"放在一起进行评论,两者的军事素能几乎没有共同点。但蒲昭卓不但是个优秀的司号员,还是个优秀的尖刀班班长,通过与他、与他的师傅陈德华、他的同年兵、排长徐然海等电话交流,我将一个在二甫大山将军号吹得山摇地动、在金平那发桥头冲锋陷阵的蒲昭卓的高大形象了然于胸。 于是,就有了下面的文字。 闷罐车里的歌声 1976年3月的一天,一辆满载新兵的闷罐车从贵州凯里出发,缓缓西行。 一群活蹦乱跳的小伙子,在经历了半个来小时的上车、将背包放在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稻草上,挤在仅有的一个半开的车门旁,对往后远去的景物指指点点的激动后,便开始集体沉默起来。一时车厢内死气沉沉。 接新兵的排长见状,便大声问了声:"谁会唱歌?唱一首歌给大家听听!" 众人面面相觑。 "我会唱!"相貌俊秀的蒲召卓举起了右手。 大家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中等个子的蒲召卓。 蒲召卓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唱起了在下乡当知青时最喜欢唱的一首《扛起革命枪》: "我参加解放军穿上绿军装 我走进红色学校扛起革命枪 鲜红领章两边挂,五星帽徽闪金光 伟大领袖毛主席,前进路上指方向 忠于人民忠于党,保卫祖国站好岗 ......" 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报名参军的农场有五十来个人报名,到最后只有自己拿到了唯一的名额,农场派人敲锣打鼓将自己披红戴花送到公社,公社又敲锣打鼓把自己送到凯里市,自己就象个英雄凯旋一样受到许许多多的人关注的形象。 真的穿上了绿军装,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他更加深情地唱着: "忠于人民忠于党,保卫祖国站好岗!" 歌声嘎然而止,车厢内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蒲昭卓同志,就由你教唱这首歌!"排长高兴地说。 "好的。"蒲召卓答道。 蒲召卓天生一副好嗓子,仿佛浑身都是文艺细胞。从上小学到初中,他都是班上最喜欢唱歌、并唱得最好的那个。只要他喜欢的歌,听上两遍,他就能跟着哼。三五遍后,他就能准确地唱出来。 他是能够体味出歌词的含义,都是用心用情去唱好每一首喜欢的歌曲的。 在当知青的岁月里,他挑着粪桶走着路也在唱着歌,跳进大河里游泳,他也能躺在水面上唱歌。歌声,陪伴着他从学校到农村,到农场。他每天在农村、农场枯燥乏味的劳动,在歌声中找到了快乐。几年下来,他的身体素质在广阔天地里明显增强,吃苦耐劳、不计得失成为他宝贵的精神财富。 有新兵蒲昭卓教唱歌,西行的闷罐车里不再寂寞。 闷罐车走走停停。 从贵州凯里到云南昆明的几天几夜里,蒲昭卓所在的车厢里一路欢歌笑语。蒲昭卓教会了大家唱《扛起革命枪》这首进行曲军歌。他也给大家演唱《南京知青之歌》等多首自己喜欢的歌曲。 同车厢的战友都喜欢上了这个爱唱歌的战友。蒲昭卓在教大家唱歌的途中,也收获了行军路上被战友赞赏目光。 他的高亢明亮、声情并茂的歌声响彻在二甫山上,回荡在小黑江、李仙江边。他是连队的文体骨干,"歌先生"。 1976年10月,独立营派他到昆明军区歌舞团学习。这对于连队来讲是件大喜事。连队派人准备送他到营部报到。在和送行战友一起离开二甫前往绿春营部途中,他又被连队因故叫回了连队。 失去了那次到昆明军区歌舞团学习的机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小黑江里救战友 1976年5月31日,全军部队都在以武装泅渡等方式,纪念毛泽东主席畅游长江10周年。当时,我所在的11军机关和直属队,是在大理洱海进行的泅渡。那天的洱海波浪起伏,水有点冷。有的战友下水不久就发生腿抽筋被救上了船。还好,那次我坚持到了最后,但在上岸时已精疲力尽,是两个战友把我拖上岸的。 这天,二甫连队在小黑江进行武装泅渡。 连队在母其强副连长、苏志新副指导员的带领下,从二甫山上如猛虎下山,直插小黑江边。 连队官兵中,旱鸭子不少。 而象蒲昭卓这样自小在雷山县巴拉河里浸泡长大的"浪里白条",算得上二甫连队少有的游泳健将了。 连队开进到小黑江边。 苏志新副指导员动员说:"10年前的今天,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畅游长江。今天,我们纪念毛主席畅游长江10周年,要游过小黑江去,提高全连泅渡江河的能力。这江水每秒流速是7米,流速急,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 连队准备妥当后,开始了分批自南向北的泅渡。 炮班长冉权自告奋勇游到了江对面。将腰上系着的电缆绳解下,牢牢拴在江边的一棵小树上。 不会游泳的,便一只手拉着横在江面上的电缆绳,一只手扒拉着水,游过江去。 对于那些旱鸭子,腰上则被系上了背包绳,一旦在江中发生意外时,至少有两个战士紧紧拉住背包绳,从而将其拉回岸上。 1974年12月入伍的炮班战士孙洪修是山东人,当其泅渡到小黑江中间时,突然被激流卷进了旋窝。孙洪修不停地在旋窝中打着转,几次整个人被吸入水中,他又挣扎着将头伸出水面。 在这危急关头,蒲昭卓一个"扑通"跃进了水里,奋力向孙洪修游去。"昭卓,注意安全——"母副连长大声喊道。 "副连长,不用担心!蒲昭卓水性很好,没有问题。"和蒲昭卓一起入伍的文书李军说。 岸上的人大气不敢吭一声。 只见蒲昭卓钻入漩涡后,一只手拉着孙洪修的一只手,使劲用脚一蹬,两个人一起奋力出了漩涡。李军、任晓力等也游到了孙洪修身后,几个人一起奋力护着孙洪修向对岸游去。 全连武装泅渡小黑江的任务顺利完成。 这是二甫官兵第一次组织全连官兵在雨季中,武装泅渡激流奔腾的小黑江。 流着鲜血吹响军号 二甫山上,每天从早到晚,官兵从起床到熄灯,都是听着军号作息。 军号,是那个时代二甫山上的最强音。 班长、司号员陈德华是1970入伍的老兵,可将军号吹得出神入化。嘹亮的军号声,提振着官兵的神经,伴随着官兵的起床、操课。 "陈班长的军号吹得真好。"一天,蒲昭卓对一个战友说。 "陈班长的军号在全营都是吹得顶呱呱的,可是听说,练吹号需要一早起床不能解小手,要练憋气等基本功,时间长了,听说会影响生育。"那个战友看了看四周,小心地对蒲昭卓说。 蒲昭卓的心理上蒙上了一层阴影。 1976年底的一天,独立营在二甫连队举办司号员培训,每个连队要参加一名。在营里检查工作的周副营长点名要蒲昭卓学吹司号。听到副营长点名要自己学吹号,想起战友说的吹号会影响生育的事,蒲召卓忐忑不安地找到周副营长,说了自己的担忧。末了,他对副营长说:"我不想学吹号。" "你这个小战士,思想不纯正,路走对了,门走错了,你晓得不服从命令的结局么?"周副营长火了。 蒲昭卓打了一个愣怔。 "我要写信给你们农场,写信告诉你的父母,说你思想有问题,不执行命令。给你一个晚上思考,你明天再回答我。"副营长一脸严肃地说。 蒲昭卓一夜无眠。"副营长如果写信给农场、给父母,大家都会知道我在部队不服从命令,我的名声也坏了。吹军号也是工作,我不学,别人也得学。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为了革命工作,即使是不会生育,也值。"他自己对自己说。 第二天一早,他找到周副营长说:"我服从命令,参加司号员培训。" "这就对了。"周副营长笑着对他说。 "副营长,你,你给我父母写信了么?"他迟疑着问。 "写信?还没有写呢!我要看你表现,你服从命令了,我就不写信给你父母了。"周副营长心里暗自窃喜:"这个小鬼,给他点思想压力,他竟当真了。" 蒲昭卓成为了二甫连队班长、司号员陈德华的弟子。 数十年后,陈德华这样评说蒲昭卓:"在那批学员中,蒲昭卓是最优秀的学员,学得最好。他吹军号比我吹得都好。他嘴皮都练破了,流着血继续吹,精神非常可嘉。" 在那一个月的培训中,几个学员将军号吹得惊天动地。尤其是蒲昭卓的训练刻苦程度,常人难以想像。"吹号,一定要保证底气充足。看号谱,练基本功,练气,练嘴皮,要做到不受气流的影响,把嘴皮吹得都变形了。气要集中,饱满,嘴皮的肌肉要练起老茧。吹破了嘴皮,流着血继续练,结痂后又被吹裂了口子,再流血。最后嘴皮变成了老茧,就不再会疼痛了。"蒲昭卓在电话中对我说。 司号分为日常的作息号和战斗号两部分,作息号是从起床、早操、开饭、操课一直到晚上十点的熄灯,要基本做到分秒不差;战斗部分,比如兵力增援、炮火覆盖等,犹如战场上密电码一样,这些属于司号员之间的号谱,只有司号员之间才能懂得。 蒲昭卓将司号的作息部分和战斗部分两部分练得滚瓜烂熟。不仅如此,因为他喜欢音乐,他还探索用军号固有的五个音符吹出八个音到九个音,这样就能用军号吹奏歌曲。他最喜欢用军号演奏国歌。每逢节假日,听蒲昭卓用军号演奏国歌、军歌,成为二甫官兵的独特享受。 蒲昭卓说,他勤学苦练到后来,把底气练得十足,有时不换气就能吹完要换两三次气的号谱。他曾经试过,他一次憋气时,曾将当时配发的新人造革腰带给撑断了。 这不仅是在练吹号,更象是在练气功。 他说:"在中越老边境,就想把军号吹得震耳欲聋,扬我军威;他方在边境的人一定能听到我的号音。有一只单圈管的号音直线可以传至1000一1500米远!" 他吹号在二甫山吹出了独特的音色和风格,每当号声响起,文书李军都要屏息聆听。后来,好学的李军便成为了蒲昭卓的学生,也爱上了吹军号。李军经过勤学苦练,有时偷梁换柱吹起作息号,连队官兵都无法分辨出来是谁吹的。 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蒲昭卓,将军号吹出了名堂不算,还主动参加连队的各项军事训练。他的五公里武装越野、投弹、剌杀、射击等主要军事科目,在连队都名列前茅。有战友说,作为司号员的蒲昭卓的军事技能比有些在步兵班的还好。他也是当年连队的"特等射手"之一。 良好的军事技术,是他后来被调到尖刀班任班长的前提条件。 1978年7月,他被营里派到元阳县武装部任民兵司号教员。在一个月的培训中,他因人施教,先是培养起民兵对司号工作的热爱,再进行技巧技能的培训。在他的热心、细心培训后,元阳县民兵司号员在参加红河州民兵司号比武中,获得了男子冠军、女子亚军的好成绩。 元阳县武装部领导亲自到绿春独立营和营首长交涉:"蒲昭卓这个同志,留给我们武装部,我们要了!""借你们用一下就行了。"营首长委婉地拒绝了。 顶青傣寨歌声 1978年底,已是二甫连队三班长的蒲昭卓,在参加军分区教导队骨干集训结束途经元阳途中,接到上级命令:"就地等待二甫三六九班成建制调往金平县顶青,和独立营其他两个连队的三六九班一起组成边防十四团三连。" 他在元阳和二甫连队的部分官兵汇合,成为边防十四团三连的一部分。 顶青,是个傣族村寨。一个连子弟兵的到来,全寨子都立即沸腾起来。许多老百姓腾出自家的竹楼,供三连官兵居住。 三班居住的竹楼和二排的竹楼并排相连,并有外走廊相通。 二甫连队副指导员李洪会,任三连指导员。和蒲昭卓一起入伍的平河连队的排长徐然海,任三连二排长。在顶青见到徐然海,两个人都高兴地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大家都知道,新组建的三连,就是要上前线打仗。 对越南忘恩负义、在南北越统一后不断抢杀我边民、驱赶我华侨、蚕食我领土的罪恶行径,边防官兵个个心中都充满了仇恨,渴望有机会好好教训一下号称世界第三军事强国的"越南小霸。" 这是为国尽忠的机会,没有一个人会畏惧、退缩。 临战训练,是打胜仗的关键一步。全连都投入了紧张的训练之中。人人都决心以过硬的军事技能,在战场上战胜敌人,取得胜利。 2月17日,蒲昭卓第一个翻过铁丝网。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三连从顶青开拔,在一个漆黑的夜间进驻金水河村寨,在敌人用普通望远镜就可以观察得到的眼皮底下隐蔽起来。 全副武装,子弹上膛。 白天不准人员走动,晚上不准有灯火。 夜晚,官兵背靠背坐着。吃干粮,喝冷水是常事。只有在夜晚,炊事班在村外一个较隐蔽的地方做好饭菜好,再趁着夜色送进寨子。 10来天中,官兵都没有洗脸、漱口。 蚊叮虫咬,被抓挠后发炎。蒲昭卓、徐然海的手脚都鼓起了脓包。 官兵的忍耐似乎都到了极限。 "仗还不快点打?被打死了,是烈士;打不死,就凯旋。"蒲昭卓见到徐然海时说。"快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徐然海说。 2月17日凌晨,隆隆的炮声打破了黎明的寂静。炮声过后,上级下达了发起了攻击的命令。 作为尖子班的班长,蒲昭卓手握冲锋枪,带领全班箭一般地跃出交通壕,冲向那发大桥,向大桥越方一侧冲了过去。 越方桥头的铁丝网还阻挡着去路。 "跟我上!"蒲昭卓大声喊道。他第一个爬上铁丝网,越过了障碍。全班的战友一个个都如蒲昭卓一样越过了铁丝网。 敌人的暗堡里,机枪"哒哒哒"地向公路喷射着罪恶的火焰。 "跟着我,我怎么跑,你们就怎么跑!"蒲昭卓猫着腰,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带领尖子班躲避着子弹。 过了那发大桥一段距离后,蒲昭卓带队准备朝左侧山坡上的敌人发起攻击时,一声接一声的巨响后,他倒在了血泊中。 他们踏进了雷区。他受伤了! 忍着剧痛,他大声说了句:"副班长,代替我指挥!" "副班长受伤了!"有人回答。 "战斗小组长代替我指挥!"蒲昭卓急了! "战斗小组长也受伤了!" "机枪射手代替我指挥!" "也受伤了!"有人说。 炊事班长苏平在枪声中飞奔到蒲昭卓面前,背起猫着腰就往回走。"快向连长、指导员报告我们班的情况!"蒲昭卓边说着边昏迷了过去。 蒲昭卓被背过大桥后送进了急救所。 连长黄德超、指导员李洪会继续组织连队往前冲。 指导员李洪会等壮烈牺牲。三班长申尚富牺牲。 炮班长周国强、二排长徐然海身负重伤,九死一生。 蒲昭卓身上多处负伤,肺内嵌进了三块铁壳地雷的碎片,造成血气胸。经过多次转院、两次大手术后挽回了生命。 周国强、徐然海也都死里逃生。 1979年10月,蒲昭卓怀揣着甲级二等残废军人的证明,离开部队,光荣退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