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的炊烟哪儿去了

　　2021年9月27日，我接到户籍所在地的民主卫生院电话：＂陈先生，你预约的流感疫苗已经到货了，明天必须完成注射。＂
　　我虽然在鞍山，为了防止冬季发生流感，便连夜乘火车回通化打疫苗。前年我打过一次流感疫苗，保护作用长达一年半还多。所以，今年我早早地预约了疫苗，并在接到电话后连夜回去打疫苗。
　　9月28日早晨，当火车进入通化地区的地界时，天已经亮了。从柳河到通化这一段，我站在车窗前向外看去。眼下到了收获的季节，水稻已经成熟了，有的地块已开始收割。一捆捆水稻立在黑色的稻田池里，金色的稻穗抱着团向下耷旯着，好像是金色的花蕾簇拥在一起。尚未收割的地块如同一片片金色的地毯，铺在田野之间。这一带是山区，所有的水田都因地势而整修成错落的池子，水田的地块都是不规则的。这些金色的地毯呈着不规则状，高低错落相互衔接，好似镶嵌在绿野里的一幅幅画作。地里的玉米与水稻相比，显得非常高大，玉米仍然挺立在田里，大多数的叶子保持着墨绿色，但叶稍已开始枯黄。斜挂在秸杆上的玉米棒子飘着一缕缕褐色的枯缨，像是古代整齐列队的军伍斜插着的刀剑。
　　车窗外闪过一个又一个村庄，这一带的村庄都不大，少则几十户，多者上百户，也有几百户的。一带农村的房子大都是红砖砌墙，灰瓦或红瓦屋顶。有些村庄房屋排列整齐，是统一建设的。这是原有村落遭受火灾烧毁后，由政府统一重建的房屋，因此就形成了统一规划的结构。有一些老国有企业也在铁路沿线建设统一规划的村落，房屋大小形状一致，房子的间距排列整齐，街道也很整齐。
　　随着几个村落闪过，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这些村落很少有炊烟升起，也缺少以往的生气。我从事律师职业近三十年，在同化地区的不同城市间代理案件，经常是驾车早晚在这一带的公路行走，对这些村庄非常熟悉。那个时代，如果是早晨出城，快要经过某个村庄的时候，远远先看到的是袅袅升起的炊烟。早晨的气压低，当一个村庄都升起炊烟的时候，整个村落就像落在仙境里，变得虚无飘渺。房子在烟雾中时隐时现，早起下地的人们在烟雾里行走，如同仙人在雾海中飘浮。我即使驾车路过，也有如同身在仙境的感觉。
　　山村有了炊烟的映衬，早起劳动的人们和在村落里跑来跑去狗儿、鸡鸭，形成了一幅动静相融的画面。雾气缭绕的是人们的悠闲与繁忙，不时传出的牛吼、马叫、驴嘶、狗吠和公鸡的鸣唱，巧妙地组成了一幅农耕的乡风山水油画。整齐或者错落的民居体现的是静，袅袅升腾的炊烟和行走在村落与田间的人与动物体现的是动，动与静不经意的结合，体现出东北农村和谐幸福的生活场景。
　　每天清晨，弥漫在村落上或者山谷中的炊烟薄如轻纱，在朦朦胧胧的天空中缓缓舒展，劳动人民一天的生活和希望自此而始。每天中午，炊烟升起的时候色彩极淡，随着风儿会立即散去。来去匆匆的人们或肩扛身背，或赶着马车、牛车来往于村落与田间。傍晚，金乌西沉，炊烟升腾，与夕阳生成的晚霞相映相衬，弥漫在山村上空。劳作一天的人们，纷纷向炊烟升起的地方回归。鸡鸣狗吠，毛驴嘶叫，牛儿吼唱，劳作的农民足迹下弹奏出一曲美妙的乡村生活交响乐。
　　炊烟袅袅，彰显的是万家薪火相传，有炊烟升起的地方是许许多多人家欢喜生活的地方。我每当看到这些炊烟的时候，总会想起那段难以忘记的知青生活。1968年10月24日早晨，我和8名一起下乡的同学开始了知青生活的第一天，在两户房东的大院里，先听到鸡鸣狗叫和毛驴的嘶鸣，当东方发亮的时候，我走出院子看到两家房东屋后的烟囱升起两条白色的炊烟。向东边的屯子里看去，各家各户的房后都有炊烟升起，并与山沟里生起的雾气结合在一起，使我们的小山村笼罩在轻纱般的烟雾之中。第二天我们就和社员一起到田里劳动了，年轻的身体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很快就感到肚子饿了。于是我们便不时向青年点方向看去，向村子里的各户人家望去，希望能够看到中午的炊烟。因为只有炊烟升起，就意味着中午下工的哨音会很快响起。那是集体劳动时代，上工、下工都要听曹队长的哨音。傍晚的时候我们不会向村里眺望炊烟的，因为，曹队长不见天黑是不会吹哨子的。天黑以后，村里的炊烟不管浓薄，田里的人们不走到屋前是看不到的。
　　在下乡的那个阶段里，我和同学们每天都走在炊烟之中。早晨离开炊烟下田去生产；中午奔向炊烟是回家补充体能；晚上回归炊烟追求的是安寝。对我们新老农民来说，炊烟是家的旗幡，炊烟是温馨的召唤，炊烟是聚合的欢欣，炊烟是生活的宁静与满足。那个时候，人们一日三看炊烟，眼睛里都是希望。大山里的人们，相互和谐无争；粗茶淡饭无患；披星戴月无忧；不管贫富贵贱，人人的脸上都写着豁达和乐观的笑容。
　　1970年冬，我招工离开了农村，远离了天天都能看到的炊烟。在城里生活的久了，也习惯了城里的精彩世界，但山村里的炊烟，经常在眼前萦绕，炊烟里有我逝去的韶华，那是一个难以忘却的时代。
　　作为城市人，虽然也偶尔到乡下作客，却难以欣赏山村里那片朦胧的炊烟雾海。从事律师职业小成以后，每次乘车路过山村看到炊烟，总有一种亲切感油然生起。改革开放让我看到农村发展的日新月异，农民生活的不断提高，农民脸上焕发的幸福和快乐。随着年龄的渐老，我在城乡之间走动的次数少多了，不知不觉中，农村的一切都发生了新的变化。外面的世界太精彩，青年人不再安逸农村的生活。随着许多青年人走出农村，许多农田撂荒了，山村里的一些农舍开始破败了，甚至有的小村落已经人去村空，留下的是一栋栋门窗空洞的破败房屋。
　　我在火车里眺望远处的村落，没有看到户户升炊烟，山村罩轻纱的景象，也听不到鸡鸣、狗吠、驴嘶、牛吼的声音，村落与农田之间很少有人走动，田里劳作的人廖若晨星，却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透过车窗，虽然还能看到几户农家房顶有炊烟升起，但烟柱飘摇而又稀疏，给人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那种炊烟笼罩村庄，人畜在雾海中时隐时现如诗如画的美景已经不见。太阳升起来了，阳光洒在一些残墙碎瓦上，洒落在斑驳破旧的房宅上，让人只能发出叹息的声音。远处那一栋栋还算整齐的农家宅子，缺少人烟之后，如同一个个因抢滩失去生命巨鲸，无声地趴在海滩上，令人感慨不已。近年来东北的人口流失很多，农村人口更是大量流失，也许有一天很多山村会失去活力，这些辉煌的逝去，让人们心里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舍不得，但这一切只能让人们感到无奈。
　　过去，有炊烟升起的地方，小的是一个家，大的是一个村落。曾经萦绕在山村上空轻纱一般的炊烟和时光一起悄悄地流逝了，曾经的美丽画面将成为人们无尽的回忆。多少年后，山村里很多人家的灶头也许会永远灭火，有些山村也许会随着人口的减少而空净，但人们对山村和炊烟的眷恋，永远也无法忘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