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工地上看了爸爸以后，我沉默了

　　如期而至的岁月
　　难得碰上个可以休息的周末，更难得的是，太阳公公居然露了脸。待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想着去看看爸爸吧。
　　说起来我和爸爸都在杭州，不过我在下沙，爸爸在下城区电竞数娱小镇附近的一个工地。我从这边出发，要坐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倒腾到那里大约花费两个多小时。
　　我在超市买了爸爸爱吃的芝麻糖和鸡蛋糕，想到这段时间爸爸说晚上腿老抽筋，又去药房买了两盒钙片。
　　到达爸爸那里已经中午十二点多了，爸爸说好等我一起吃午饭的，但我到了他的门前，门却是锁着的，打他的手机也没人接。于是我就站在楼道等，楼道空间本来不小，但此时晾满了各种颜色各种款式的衣服，从外衣到内衣，看起来凌乱不堪。
　　工地上的一些大叔不时从我面前走过，其中一个看我拎着袋子，还特地放慢脚步，好奇地盯着我的袋子看。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爸爸端着盆回来了，原来他洗澡去了。他说他上午干了半天活，身上脏兮兮的，想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陪我去吃饭。我埋怨他一刻也舍不得歇息，他说一上午也能赚个两百块钱呢。
　　爸爸掏出钥匙开门。这是一栋单身公寓改装的民工宿舍，不大的房间里住着五户人家，可能是没有经常通风的原因，房间里气味有点难闻。爸爸的床在最里面，靠窗，我一站到这里，差点被一股浓重的脚臭味给熏翻。我问爸爸，他却说没有闻到。我想找出这股气味的源头，却无从下手。和爸爸相邻的床，被一道帘子遮住，看不见里面的情景。爸爸给我介绍，说这是一对河南小夫妻，只有三十岁左右，生了三个孩子，都丢在老家给爷爷奶奶带，夫妻二人则在工地上打拼，起早贪晚地干活。
　　爸爸穿上外套，用手把头发理了理，他的头发有些泛白，可能是刚洗过的原因，看起来挺精神。下楼时，爸爸走在前面，他的脚去年在工地上摔伤了，现在里面还打着钢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我赶紧小跑着上前，挽着他的胳膊，一边问他午饭想吃什么……
　　吃完回到宿舍，爸爸打算把洗澡换下的脏衣服洗了，我自告奋勇去帮忙。于是我和爸爸一个撒洗衣粉，一个放水，一个揉衣服，一个清水，一起合作洗衣服，边洗边聊。
　　工地上的环境实在太差，我忍不住吐槽。由于爸爸妈妈工作的关系，我不是第一次来工地了，大部分的工地宿舍都是租的活动板房，一间房间至少住三对夫妻，每对夫妻的活动空间仅限于自己的一张床。房间里的各种气味就不提了，洗澡的地方和厕所都很脏，大部分人素质比较低，随手乱扔垃圾，到处都是脏乱差。
　　后来提到我们认识的一个女孩子，比我小两岁，没有读书，嫁给了一个瓦匠，陪着老公住在工地，不停地在各个工地之间辗转。我忽而想起我的一个小学同学，读完初中就辍学了，也是嫁了一个瓦匠，我大学还没毕业时，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一次过年回家碰到她，她让她孩子叫我阿姨，孩子怯怯地躲在她身后，她用手把孩子往外扒拉，她妈妈则站在旁边，一脸亲切地问我＂有男朋友没有？＂我只能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微笑。
　　由此想到很多不读书的农村孩子的命运，他们的人生就是他们父母人生的重复。当年我的很多小伙伴都是留守儿童，成长的路上没有父母的陪伴和关爱，基本上读到初中就辍学了。而现在他们做了父母，他们的孩子也成了留守儿童，他们的人生在延续，在不断地被重复，我感觉有点悲哀。
　　洗完衣服，爸爸说宿舍对面新开了一家吉卖隆超市，带我去逛逛。
　　超市不大，只有一层。我们把每个区都看了一遍，看到大白菜只卖0.38元一斤时，爸爸捶胸顿足，原来他昨天刚在附近菜场以一块钱一斤的价格买了几斤大白菜。几圈逛下来，爸爸主要是在对比价格，比如牛栏山二锅头啦，五常大米啦，好像都比外面卖的便宜一点。最后我们买了些金桔和苹果，是我付的钱，虽然爸爸没有说什么，但我能看出来他很开心。
　　五点多，我打算回家，爸爸送我到门口。不一会，我打的车到了，坐上车以后，爸爸还站在门口，对我喊：＂到家后告诉我一声！＂从打开的车窗看过去，清寒的暮色中，他的身形瘦削而单薄。
　　记得小时候爸爸在我眼中是坚强的、无所不能的：他可以骑一辆自行车，载着妈妈、我和妹妹三个人；学龄前的我去到哪里，都是坐在他的脖子上，摸着他下巴上的胡茬，闻着他领子上的烟草味道，特别让人有安全感。家里电器坏了，找爸爸；屋顶漏雨，找爸爸；被蜜蜂咬了，我还是哭着找爸爸。曾经的爸爸在我眼中，那么高大，那么厉害，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庇护着我们。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没有那么坚硬了，头发白了，皱纹多了，开始显出老态。智能手机他不太会玩，很多东西我们教了一遍遍他都记不住，他自嘲年龄大了，一点记忆力都没有了。其实不止是记忆力，晚上和他视频，他有时会频频擦眼睛，我问他，他说他会控制不住流眼泪。
　　一年一年，光阴的痕迹刻在他身上，分外明显。他是一点一点变老的，又像是一下子变老的。他开始渴望我的关心，虽然他从不明说，但我一直都懂得。